“不。”他还是不想承认所谓“内在小孩”的说法。“我不是恶作剧,我是以哲学家的立场观察人生百态。”
“哦?有观察到什么?”
“像是去买三明治,老板娘本来不知道我是谁,后来大概是有同事跟她说我的身分,再去买时,即使人多排队,她也会先问我要吃什么。”
“不喜欢这样?”
“有时候,我不想享受特权,我想当普通人。”
“可是……”她微感心疼。“你还是当不了普通人。新名片给我一张。”他拿出名片,她接过来仔细读着上头的每一个字。
可他也望向自己名片上的头衔。“我爸今年会正式退休,不再担任王业集团旗下任何一家公司的董事长,以后就挂名集团总裁。本来所有公司的董事长统统给我大哥做,他说太多了做不来,分出两间给我。”
“你以后会将重心移到这边来吗?”她抚摸名片上的公司名称。
“一半一半。”
“什么一半一半?”
“其实,我明年想回学校念博士班,我一直在准备考试,手上也有一篇论文准备投到期刊发表。”
“你负荷得了吗?”她忧心地问。
“这两间还好。大哥知道我的目标,所以给我的是业务单纯的小型公司,而且有可信任的老经验总经理在管理,我只要做到充分授权就好;再说了,我大哥说,王业集团这么大,一定要从家族企业转型成专业经营,将来不可能都由亲戚担任要职——尤其是不中用的亲戚。等再过几年,布局妥当了,应该就会有专业人才出任董事长,我也可以退居幕后。”
“嗯,王顾问的想法很好。”她还是感到忧心。“这大概要有几年的过渡期,即使你充分授权,交给专业经理人,但一边念博士班,一边要顾及公司的重大决策,这怎么顾得来?”
“你知道电脑硬碟吧?”他见她点头,继续说:“我的脑袋好比一个硬碟,可以分割成不同的磁碟区,C槽放公司,D槽放哲学,随时转换,各自存取资料,不会有冲突。”
“你的形容真好玩。那家庭?感情呢?再分割成E槽、F槽?”
“属于我的感性部分,那是中央处理器,掌控我生命的运作。”
“哇,天才哲学家,你真的可以去写书了!”她笑叹。
“别忘了我智商一六0。”
“是,你最聪明了。”她挂着微笑。“身体还是要顾好。你喜欢哲学,博士就慢慢念,不急着念完;凭你这张帅脸,还可以多拗几年的学生票。”
王明泷有自信应付未来双重身分的生活,但聊了下来,他感觉到她的笑容下仍藏着忧虑,好似让她一起承受他的担子了。
他不知该如何教她放心,能做的就是抬起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发。
“啊?”她下意识地闪避他的抚摸,身子一动,肚子便咕了一声。
“肚子饿了吗?”他的手顺势拍到大腿上,笑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
* * *
“吼!这牛肉怎么这么软嫩啊。”傅佩珊胃口大开,嘴巴里还嚼着牛肉,又汤匙喝一口汤。“汤头也好好喝喔。”
“小姐,你很没形象耶,一直喷口水。”
“嘻。”她拿餐巾纸抹了嘴。
“我再帮你倒杯麦茶。”王明泷说完,很殷勤动心地去茶桶倒茶。
“他们的茶也很够味,不是随便泡的。”茶来了,她先喝一口。
“我再推荐他们的牛肉卷饼,刚烤出来的饼皮又香又脆,一定要趁热吃,可惜今天卖完了,下次再来吃。”
她微笑低头吃面。下次,听起来仿佛有无限的可能性,或许,他们还有很多个下次。
“来宝面食。你怎知道这家店?”她问。
“我大嫂在这里打过工,跟这边的谢老板熟得,像一家人。”他指向门口一名笑呵呵跟客人聊天的壮硕平头中年男人。
“蟹老板?”她狐疑地说:“他又不像海绵宝宝里面那个蟹老板。”
“他姓谢,谢谢的谢,当然是谢老板了。”他笑说:“刚好名字就叫谢来宝,念快一点就是蟹老板。”
“真好玩。”傅佩珊环视整洁明亮的店面。“这家面馆气氛活泼,员工穿他们自己logo的T恤,看起来很有精神,服务也很热忱,当然了,东西更好吃,来这边吃饭心情会变好,下次就会想再来。”
“心情好些了吗?”
“谁说我心情不好?”她瞪他一眼。
“会瞪人就是正常了。你不理人时,我都不敢惹你。”
“讲得好像被我欺负了。”她记起了他似乎戳了她几次,不禁觉得好笑,有感而发:“我当然明白,不要让别人来影响自己的心情,但这是一个群体的社会,大家互相影响,难免遇到让自己不高兴的人,一时意志薄弱,就会被拖到负面情绪去。”
他静待她说下去。
“你见过我的二十坪小公寓,那原来是我外公的家。当年我妈妈就是从这间新盖好的房子嫁出去的,小时候我来台北也住在这里,听阿公讲故事,看阿娘做发粿;后来阿嬷阿公相继过世,由我妈妈继承这房子。我妈怕以后还有继承过户问题,征得在美国的舅舅同意,转成我的名字,我也搬了进来,这是三年前的事了;就在这之后,经过介绍认识某人,交往还满顺利的。对了,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当然有。”他不满地说:“怎扯到我这里来了?”
“我要说的是,刚开始谈恋爱时,每个人都会以最美好的一面表现给对方看,然后就有一种‘就是他了’的错觉。等时间久了,也不要说是露出狐狸尾巴啦,就再也藏不住原始的本性。
“某人将我的房子嫌得一无是处,太旧啦,太小啦,一直从心患我卖掉房子,做为结婚买房的基金。我说我不可能卖,这房子虽然在我的名下,那是属于一家人的,即使舅舅很少回台湾,我也不认识我的美国表哥表表姊,但好歹这里也算是他在台湾的一个家,而且等我弟当完兵后,就会搬过来一起住。”
“你有弟弟?”
“别插嘴。我有弟弟很稀奇吗?都不关心我!”她话一出口,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说:“我跟某人说,我们可以一起赚钱买新房子,然后他就开始看大坪数百豪宅,原来这是他妈妈的意见。”
“他妈妈这意见出得好,不然你就被拐走了。”
“惦惦啦,不然我就不说了。”看到小王子变成无辜小狗脸,她说下去:“她妈妈说要一家人一起住,所以要我们出钱买下她中意的大坪数豪宅。房子在哪里?在三峡。即使是自己开车,我每天花在交通上的时间起码要三个小时,这还不算路上塞车喔,更何况油钱也是一笔数目。
“我说我负担不起,他们就又叫我卖房子。我不依他家的意见,当面叫他叫妈说,他家可以卖掉自己的房子去买豪宅,我们结婚后另外住市区;他妈妈抓狂了,说为了等我卖房子,错过了房价还低的时候,然后开始数落我为人媳妇的道理,要任劳任怨,要唯夫家是从。天哪!这是哪里来的十八世纪婆婆啊!
“他们家的人,包括某人,开始嫌弃我,恐吓我,说我年纪大,个性差,长相不好,除了某人,不可能再有人想要跟我结婚。
“直到这时候,我才醒悟,某人在相亲后本来没消息了,突然又变得热烈追求。他不是爱我,而是因为他听说我有一间房子;他追不到可以让他少奋斗二十年的千金小姐,退而求其次,找个人来分担他家的豪宅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