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合著眼,她放胆将目光停留在面前大片镜子里的他。
从郝曼丽出现在他诊间那日之后,她与他之间似又回到原点,陌生而疏离。
应该是说,她知道那晚他突然回家过夜,是因为和郝曼丽吵架后,她感觉很受伤。即使早明白他的心系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但他因为和那个女人吵架才想到她的这个事实,还是让她很难释怀,她觉得自己是备胎。
可让她觉得有些悲哀的是,她竟然觉得做备胎总比什么都没有还来得好。他这张面庞到底有什么魅力,为什么会让她这么眷恋?
看他额际已被她揉出薄红,她松了双手,然后走到推车前,重新拿起剪刀和梳子。
她的指温倏然离开他面庞,他一睁眼,就见她手中拿了工具。
“这样就要剪了?不是都要先洗吗?”见到那把剪刀,他赶在她动作前,先出声询问。
陈可航楞了一下,视线缓缓上移,迎上镜里的他的目光。“头发是有弹性的,干发剪,比较不会有剪太短的情况发生。但如果你想先洗再剪,我没意见。”她说著,就把剪刀搁下。
“生气了?只是问问而已。你认为干发剪比较好,那就这样。”他看著她,直勾勾的眼神带了探究,瞧得她只能拿起剪刀,转移注意力。
夹起一片黑发,剪刀轻划几下,发丝片片而落。
她的动作很灵巧,不像生手,倒像是已有多年美发经验的造型师。
他看著镜子,一开始只是深怕她剪坏了他的发,但看著看著,目光竟被她灵巧的十指给吸引住。
顺看她的手,他视线缓缓挪移至她纤瘦的两臂,然后是她窄小的肩,细白的颈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她认真的脸孔上。
她眼眸半垂,神情专注,浑然不觉他的凝视。直到她抬头想从镜子中确定他两鬓的发长是否一致时,才对上了他别有意味的注目。
她心脏跳了下,那长久以来被自己压抑住的情思,像被那眼神撩动似的,心口渐涌波涛。她迅速看了眼他两耳前的发长,然后垂看眼帘走到他身前。
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她哪里不对吗?
想起接下来要修他的浏海,她心脏一阵突跳。闭了闭眼,缓下吐息后,她弯了身,眼神尽可能回避他,专注在他的浏海上头。
她将他的浏海梳直,再抓起他一片已长过眼晴的黑发,夹在两指间,剪刀利落一动,发丝飘落的同时,她从他稍短的浏海间,看见了他深邃的眼睛。
他,仍是看著她。
她微怔,心口怦然。
这样看著她,要她怎么做事?见他盯著她好半晌,没有移开目光的打算,她一恼,开口就问:“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说完,发现他的发丝微动,才惊觉自己与他靠得如此近,呼出的气息都能牵动他的发丝了。她只要再往前倾一些,就会碰上他的脸。
意识到他们这么靠近,她直起身子,脚步一移,往后退了两步。
黎础渊眸光闪动了下,菱形嘴一勾,有些放荡的姿态。“不做什么,只是我在想,我以前真的和你玩在一块?”
没预料是这话题,她脸蛋一热,耳根渲开绯红。“就和础盈、础又大哥,还有几个邻居小孩。”其实不算和他玩在一块,因为都是她偷偷看看他比较多。
“我们都玩什么?怎么我都没印象?”他看看她瞬间红透的脸蛋,嘴角隐隐约约间,渗出笑意。“跳格子?跳绳?木头人?”见她猛头,他又问:“难不成是扮家家酒?”
“不是,你都说扮家家酒很幼稚,所以你从来不曾和我们玩扮家家酒。”她记得他什么都玩,打球、扑克牌、骑脚踏车比快,但是,都不是和她玩。
他神情微露好奇。“不然我都和你玩什么?总不会是玩猜拳脱衣服的游戏吧?哈哈!”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不然他到底和她玩了什么?
她闻言,澄净的眼睛一瞪,圆滚滚的像小鹿。“谁、谁在那种年纪,会玩那种游戏?!”脸蛋有著红红的两抹色彩。
“不然呢?你又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瞎猜。”他的黑眸直啾看她。
真有趣,他发现他这个妻子愈来愈有趣。平时看她冷静沉稳,和患者对话也一副专业,怎么他一逗起她来,她就像刚放进锅里的虾子一样,跳个不停,脸也红个不停。
原来,他的妻子是只跳跳虾呀。
“那又不重要。”她避开他灼热的视线,看见手中的剪刀,她上前一步,微微弯身,她强迫自己盯著他的浏海,继续未完的工作。
他察觉了她的回避,唇片一掀,又道:“不重要?”浓眉轻轻佻动,他语声刻意转沉:“我对于我们小时候的相处情形,难道不该了解吗?”
她握剪刀的手未停,眼睫也未抬,看似不受他影响,但那红泽又深了几分的颊面,却透露了她的情绪。
见她不答腔,他黑眉微弯,淡笑问:“怎么不说话了?”
她看了他一眼,在刀面快速划断发丝的声音中,她绷著声音开口了。“别说我这个当人家老婆的不够贴心,我先提醒你,你要是不想顶著这头西瓜皮或是变成马桶盖的话,最好别再说话了。”喀擦略擦,她故意让剪刀动了动。
闻言,他不以为然,喉间还滚出笑声,那快慰欢畅的声音灌进她耳膜,她瞪了他一眼,将他头发做最后的整理。
放下剪刀和梳子,她解开他身上的围巾,轻轻拍掉落在他肩上的发屑后,她呵了口气,淡声说:“反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若不记得,又何必问?”现在问这也了又能代表什么或证明什么?他不记得童年的她,那么再问起当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看著他,淡淡笑了笑。“走吧,我帮你冲洗一下。”没等他,她迳自走进一旁屏风后的洗发台。
那带了点遗憾的口气,让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背影一眼后,才起身跟上。
指尖扣著袖口的衣扣,黎础渊步伐沉稳地下了楼。
他敲了主卧室的门,没人应声,他猜测,也许会在楼下遇见她。
昨晚从娘家回来后,已是凌晨时分,他洗过澡就到客房睡下。今早一醒来,就见他的衣物整齐地挂在墙上的挂勾,他的衬衫和西裤还熨烫过。
他当然知道那是她帮他整理的。
结婚以来,他总是在曼丽那里过夜,一大清早才赶著回来冲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裤,再和她一道进康生上班。
他收在衣柜的衬衫和西装,每件都熨烫得很笔挺,连领带也不曾见过皱折,他知道那都是出于她那双手。
每次换上整洁且带著洗衣精香气的衣物时,他总不免要想,当她为他做这些事时,心里想著什么?她是甘愿做这些还是边做边埋怨?毕竟,他与她的婚姻,和一般人并不一样。
踩下最后一阶,他没在客厅看见她的身影,脚步随即一旋,往餐厅和厨房方向而去。
餐厅灯亮著,但没人,倒是桌上有几碟菜,他走近,垂眸看了眼菜色。那双大单眼皮的黑眸在看见一碟他瞧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菜色时,喉头滚动了下,像极了无辜的拉布拉多。
好像很美味的样子。
粗丝条状,偏白色的物体,上头有著香菜末,还泛著光泽。他感觉喉头再度滚动了下,口腔中分泌出大量唾沫,他侧眸看了看传来声响的厨房门口,确定不会被发现后,他迅速弯身,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块粗丝,急急送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