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向好玩,对卫国宫廷里的游乐却一点也不感兴趣,酒不能喝就哭了,这几天看你连吃饭也不怎么有胃口。你是不是病了?不舒服?”
他病了?不舒服?
无名一窒,心跳郁恼得漏了一拍。
是啊,他是很不舒服,却不是身体,而是心。他的心很闷,闷透了,至于原因,他自己也无从理会。
正因不晓得这股郁闷从何而来,才更闷!无名抿嘴,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你病了吗?”
“哼。”他撇过头。
真雅错愕,睦视他这近乎孩子气的举动,这是在同她闹别扭吗?
“无名。”她扬声唤。
他装没听见,自顾自地欣赏沿途风光。
“无名?”
他索性用手指掏掏耳朵。
确定了,这男人真的在耍脾气。真雅自我检讨,怎么也想不透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只能归论奇人异士性格都难免有些孤僻。
想想,她不禁莞尔一笑。
他听见她的笑声,蓦地转回头来,瞪她。“笑什么?”
她但笑不语。
他醚哒眼,露出受伤的表情。“你这是嘲笑我?”
是啊,她不否认,又是一声轻笑。“吃糖吧。你不是说,心情有点苦的时候,吃点糖最好?”
很明显,这是把他当孩子哄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男人岂可如此自甘遭受轻贱?
他忿忿地伸手入怀,取出揉成一团的纸袋,里头包着儿颖糖球。
吃就吃,他怕她吗?他拈起一颖糖球,抛向空中,用嘴去接。
连吃个糖都能出这么多花样!她实在想笑,笑音逸落,如珍珠滚落玉盘,清脆悦耳。
她这一笑,震动了儿名近身的卫士,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就连远在百步之外的曹承熙亦察觉到不对劲,炽热地注视她。
真雅一凛,惊觉自己当众失态,连忙敛容,整肃神情。她借口自己倦乏了,躲回专属的篷车里,避开众目睽睽。
第6章(1)
自己是怎么了?
在篷车里,真雅薰点香炉,饮茶读书,却是隐隐地心浮气躁,难以宁神。
近来,自己仿拂有些变了,有时不太像自己,就比如方才那阵笑,实在不似该当出自她的口。
她不笑的,至多是浅浅的笑,那般的朗笑,太过轻浮。
是因为无名吗?自从他出现后,她感觉自己冰凝的心房,似乎一点一点融化——这是个好预兆吗?
记着,闭上眼,莫看。
她又忆起攻城那日他对她说的话,以及那个热情的拥抱。
她不太确定他是基于怎样的心态出手抱她,之后也没相问,虽说她多年来过着军旅生活,男女之防的界线很难严格格守,但那般相拥,毕竞过于亲密。
她羞于启齿相问,甚至逼自己不去回想,或许是那夜,她软弱地落泪了,所以他才同情地给她安慰。
才该在他面前哭的,实在有损身为公主将军的威严。
也不该与他肆意玩笑,那不是与下属相处的礼仪。
不该哭,亦不该笑,不该越了那道逐渐模糊的界线……
“殿下,该用餐了。”一名小兵在篷车帘外报告。
“我知道了。”
大军于山谷空旷处停歇,伙食兵们埋锅造饭,烈日当空,众将士们行军行得汗流涣背,三三两两群聚于树荫下,纳凉休息。
真雅掀帘下车,四处走动,活动筋骨,忽地,当空传来凌厉的箭啸声。
她心神一慑,仰头往声音来处望,原来是一片凌空射下的箭雨,而山上茂密的树林间,似有无数人影窜动。
“有埋伏!”
军队一时大乱,卸甲休息的将士们仓皇起身,箭雨又落,这回挟带火石,顿时旷野间火焰熊熊,浓烟四起。
“快,在殿下身边团团围住,保护殿下!”某将领喝令。
但己来不及了,数十枝箭齐齐往真雅疾飞而去。
真雅反应灵敏,立时弯身寻找掩护,无名原本正懒洋洋地斜躺于后头一辆战车上,见状,急跃上马,策马狂奔。
他仲展猿臂,将蹲低的真雅一把拉上马,安顿于自己身前,拍马快奔,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混乱的现场。
“你这小子!要将公主带去哪里?!”
身后有人斥喊,跟着,箭矢破空疾发。
无名肩部中箭,闷哼一声。
“怎么了?你受伤了?”真雅惊惚,回头望,烟雾漫漫中,她认不清追来的人影,但隐约之中,见到的似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承熙,是他吗?
她惊疑不定,眨眼细瞧,那人又拉弓射箭……
“别看了,躲好!”无名将她的头颅按回至自己胸前,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却可能的威胁。
两人一马沿着崎岖的山路奔驰,后有数十名追兵,身上穿的竟都是希林军队的服色。
是自己人?真雅惊骇,是她自己的士兵叛乱,意欲除掉她?
不,不可能,是她的错觉,她的士兵一向景仰她,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可能对她不利?
会不会是齐越国残余的游击兵假扮的?又或者是希蕊王后埋下的伏兵?
但为何,她会觉得自己听见承熙的声音、看见承熙的身影,莫非这场骚乱,与他有关?
马蹄哒哒,箭雨交错,无名肩伤剧痛,实是难以握牢纽绳,坐骑亦骇然大惊,频频哀鸣。
“你怎么了?还好吧?”真雅骇问,话语方落,马腿中箭,嘶声软倒。
两人防备不及,跟着跌落在地,无名机敏地将她揽入自己怀里,护着她在地上翻滚。
“快走!”
他拉住她的手起身,于山径间奔逃,只听得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而前方无路,只有一面悬空泻下的瀑布,瀑布底端,是不见底的深潭。
要跳吗?
真雅犹豫,后有追兵,他又负伤难战,看来不跳不行了。
“跳吧?”她颤声相问。
他咬牙,眼角因伤痛而抽搐,稍许,毅然颇首。“就跳吧!”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十数枝箭射来,而她与他,手牵着手,一同顺着瀑布溜下。
水柱冲击,重重打在脸上、身上,两人的眼都睁不开,呛了好儿口水,最后,被一股难以抵抗的力最沉进深潭。
好痛!
真雅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凝息等待晕眩过去,接着缓缓上浮,燎首露出水面。
无名呢?
她左顾右盼,不见他的踪影,霎时慌了,该不是受伤太重,在水里昏倒了?
她深呼吸,再度沉进潭里,睁眼搜寻,水很清澈,她一下便看见他,正于潭中载浮载沉。
怎么?难道他不识水性吗?
她惊诧,急忙潜游过去,双手抓住他臂膀,他颓然闭目,头垂落,全身瘫软,似是由于透不过气而晕去。
这下糟了!
她大为惊慌,不及思索,捧起他脸庞,攫住他的唇,以口渡息。
一口绵长的气息,温柔地渡进他唇里,他的心跳动,悠悠张眸,在水里与她相凝。
他迷蒙地注视她,神智半醒未醒,很倦,伤口很痛,方寸间却有一股热血流动。
是她吗?她正用那两瓣绵软的唇哺吻着他吗?为了传给他生的气息,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她不欲他死,想让他活着吗?他活着,对她有何好处?于这世间又有何益?他总以为没人在乎自己生死的,若是他不能完成那些人寄托于自己身上的“大业”,那么,他不过是个多余的废物而已。
你醒了吗?
她满蕴担忧的眼神无声地问他,秀发随水飘逸,容颜清丽,如潭中一朵绝美盛开的莲花。
他茫然颇首。
她欣慰一笑,揽着他肩臂,牵着他的手,引领他往上浮,由无情的深渊,回到有情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