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他的手轻柔未使力,她轻易便挣开,忽觉眼前一暗,原来是头上被他罩上了大红头巾。
她停下脚步,虽然未失方向感,她却不愿贸然前行。一名小婢立刻挽住她的手,簇拥着她往前。像是众人发现终于等到新人,从外头传来欢呼声,接着鼓乐齐响,震人耳膜。
她就这样上了轿,四周像有上百人齐行,她脑中飞过无数问题,却无人能解答。
她究竟是谁?
方才那场交锋,根本不是禹湘音做得出来的事!
她有家人吗?就这样嫁过去了,那样冷血、甚至不惜对新婚妻子动手的男人……那个萧大人,为何竟与延潇如此相像,甚至他弟弟,那个二监堂,竟也貌似延唐!
问题太多,心思太乱,轿程却太短。外头一声大喝,轿子停下,锣鼓声更响了,简直要震翻天。
湘音被人扶下轿,头巾之下她只能看见自己的双脚,她不禁要苦笑--古时的新娘都是这样,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只好被牵着走,如果不想闹革命,就只能乖乖认命?
真的、真的很想豁出去,就这样跟那个姓萧的拚命!体内窜涌出的怒气和决心是她一点都不熟悉的,她甚至不确定是来自于她--
她若反抗,要改变的究竟是她自己的命运,还是那“茵香小姐”的?
那两人不是她所认识的延家兄弟,那她呢?她还是她吗?
她被万般小心地扶过几层门阶,又上又下的,终于被示意停下脚步。
“万丞相!”众人高呼,接着是跪倒的声音。
湘音也被拉跪在地,心狂跳。
“丞相专程莅临,属下惶恐。”萧大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笑下。“萧弟,大喜日子,你也变得多礼啦?你什么时候对我行过礼了?我得找人画下这个奇观。”
“丞相若知道我有多心急,便不会这样取笑了。请主持吧。”
万丞相笑得更开心了。“我改日一定要好好认识这个茵香老板,竟让无人可近的萧炎急成这样,一日内便办成亲事!外人还道我这个老贼又要把你推向边塞去了。好,开始吧!”
一道高昂的声音宣道:“新妇请酌‘天地合’!”
她的右手被执起,她毫无困难地辨认出那是萧炎的--不是因为触感,而是她忽然乱掉的心跳!一个酒杯递入她手中,她以为他会放开,他却以两掌握住她双手,缓缓将一个金杯端至头巾下,来到她唇边。
她不知自己双手为何被他覆上就开始颤抖,若不是他大手的沉稳,金杯中的浆液怕会洒得一身。
她瞪视着杯中的“天地合”--那竟是红似血的液体,还散发出让人欲呕的浓烈血气。
她身子微晃了下,他手下的力道加重了,半支撑住她,接着无情地将金杯一斜,如血般的浆液便流入她口中。
不准吐出来!她仿佛听到延潇在她耳边这样命令,但他根本没有开口,而且……而且……他根本不是延潇!完全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她强迫自己咽下那感觉热烫的无名液体。生平没喝过血,她根本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滋味,只能拒绝这个可能性。
如同吞下沸腾的浓汤,从喉头一路烧到胃--
泪水溢出,她只能全力压下将出口的呜咽,感觉金杯被他拿走,他一口便饮尽剩余的浆液。
“好!”万丞相赞许道。“上歌吧!”
她被萧炎半扶半架地移到丞相身旁的座位上,而他并没有在她身旁坐下,而是立在她身后,一只沉重的大手压在她左肩上。
前方传来笙歌鼓乐,时而激昂时而欢悦,却不似湘音所听过的古乐。
这场婚礼也没有古装剧中所演的拜堂,读过的历史里也没有提过眼前的事物,她根本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朝代。
喉咙的灼烫挥之不去,她感到昏昏沉沉--是那烧辣的浓浆所致吗?
“祝贺萧大人!”众人忽然齐声高呼,把湘音震得半醒过来。
“走。”耳边传来萧炎冰冷的命令,她不由自主被他搀着前行,双脚勉强迈着步子,免得被难看地拖着走。
众人的祝贺声被抛在身后,她半倒在他怀中,想要抽开身子,却虚弱得无能为力,他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握住她的腰。
如果是浓浆让她虚弱,为何对他却没有同样的效力?或者这是古时男人对女人所用的伎俩,保证没有新娘能够逃婚?
忽然觉得周身一凉,眼前变暗,脚下踩到柔软的地毡,听到他沉声道:“全给我出去。”
轻而细碎的脚步声急急忙忙撤走,门呀地一声关上了,她被他按坐在软得可以陷下去的垫褥上。
她屏息,等着他开口,或再度行动,他却是无声地伫立在她跟前,像座可怕的冰山睥睨而下。
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张力,伸手拉下红巾,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眼光如谜,她鼓起勇气直视他,努力在那俊美深刻的双眸中寻找任何熟悉的感觉。
她似乎看到了……但再一眨眼想要更加细看,却又捕捉不到了。
“你?”她艰难地开口,想着要说什么才能摸索出更多,却不泄自己的底?
等了半晌,等不到她接下去,他挑起一边嘴角,却无笑意。
“想问我究竟是哪一个,延潇或是萧炎,对不对?”
她的眼睛睁圆了,接着狂喜地跳起身来。“你--你是延潇!是延潇!”
她的兴奋之情却被他脸上讥诮的淡笑立刻抹去,她僵在那里--
天!她是不是又搞错了?是延潇被他发现了吗?她自曝身份了?
她突然刷白的脸色让他眼中阴暗下来。“别担心,你可以当我是延潇,至少暂时如此。”
她摇摇晃晃地坐回垫褥上,隐隐察觉这是一张大得惊人的床,呐呐地问:“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是延潇吗?”
“我来的时候,的确是延潇,但我现在看你,你也已经不是禹湘音了不是吗?”
她刺激过度的脑子好一阵子才能正常运作。“你是说……我们开始起了变化,或者……开始变成我们在……这个时代的人了?”
“了不起,禹湘音的脑子也许平凡,茵香老板却有一等一的心智。”
她瞪着他,即使心乱如麻,即使她的脾气也不再是从前的她。
“在我看来,你那傲慢尖刻的性格却一点也没变。”
他又挑着嘴角笑,冷而迷人。“我想,我可能比较喜欢茵香老板,毕竟萧炎是疯狂爱着你的。”
萧炎?
他说着萧炎爱她,语气轻柔,这让血液冲上她面颊。她不知道他究竟说的是不是他,爱的又是哪个她。天!她会被这团乱丝绞得窒息!
“这就是你逼婚的理由?”
“我吗?”他深息地瞅着她。“就算是我吧。”
“你--扮了女装离开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决定从头问起,不确定自己真想知道,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你最好先告诉我,你是发了什么疯,才把我支开,又笨得乖乖嫁人?你是真的忘了自己是谁吗?”他声音又转冷。
“我没忘!”她喉头紧紧的,那个延潇……那个延潇……那个想要她、却终究没有真正要了她的男人,明明还在眼前,还自称延潇,她却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你可知道萧炎是个怎样的人?”他的语气更轻了,她却颤抖起来。
“你跟我都听到了,亭儿说你……他……是个让女人犹如守活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