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心跳又开始加快。他向来过于冰冷严厉的眼神此刻显得如星月般晶亮引人,如刀削般有棱有角的面颊及下颚忽然让她想起雕刻精美的肖像,俊挺的鼻梁撒下深刻的阴影,映衬出长而微翘的睫毛,和嘴角那优美的弧度--
他什么时候变了个人?不,那些形状没有变,他看起来仍是不折不扣的延潇,但是?但是?
他的大眼微微眯紧了,炯炯的眼光却更亮了。“你看到了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她很少注意到人的长相,当朋友们说起某某明星帅到不行,她觉得好看是没错,却丝毫没有垂涎的感觉。
每次面对延唐,很喜欢他温暖的笑容,觉得他相当英俊,看着就舒服。但现在……现在……
眼前的面容不只是一些对称完美的比例和角度,而是一种堪称艺术、又浑然天成的美感,混合了强烈的个人魅力,如同一颗璀璨罕见的宝石,让人想靠得更近去窥探、甚至去碰触把玩……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重又贴近了他,右膝甚至半压在他左腿上,她倒抽一口气跳开,半滚下床去。
他没有动,她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的张力,一触即发。
“你终于看到我了,是吗?”
她喘不过气来,闭上双眼,好几秒才困难地说,“我……我看到了。”
他没有马上接口,室内充塞着窒人的沉默,他终予又粗嘎地出声。
“现在出去。再拖下去,她就会冲进来了。”
他眼光中有着什么让她下意识地低头,惊叫一声拉扯着床单。他破例表现出绅士风度,将头转开,她手忙脚乱地包裹住自己,而他已经放下纱帐,拉过另一床丝被盏住头身,尽量躺平。
她脚步不稳地走门边,拉开半是布幕、半是木制的门。
“茵香小姐!”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哭丧着面容,可爱的小脸蛋儿整个挤成一团。“您要急坏奴婢了!还以为您……呃,气得上……呃,小的是说,又动什么傻念头了!”
湘音极力镇定,小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没时间啦!”女孩推开门就钻进来,湘音这才发现她手中端着一大箱物事,晶亮多彩,让人炫目。
“您快快坐下--啊,不!您得先净身!--还好,您已经卸衣准备了。”她放下箱子便对门外唤道,“把水抬进来吧!”
两名小婢勉力抬着一桶热水进来,水放下后就被赶出去。那女孩手脚俐落,湘音还来不及反应,丝被就被扯走,人则被按坐在水桶中。
那女孩很起劲地拿着一方软石帮她搓洗起背来,湘音要强忍着才没有用手遮掩住自己,或从过热的水中跳起来。
“茵香小姐,您昨晚终于答应要成婚时,小的还不相信哩!二监堂也不相信,整夜派人在对门监视着,说您若潜出门就要把您再‘请’回来!我一直担心您忽然又改变主意,动手起来胜负难分,您一个人再厉害也打不过他们十几个啊!如果被二监堂用逃跑的借口给绑起来用刑,那还活得成吗?”
湘音低垂着头,眼却眨着,努力吸收那女孩的话。
每听-句,她就又多了好几个问题,差一点就要开口问,但及时止住了自己--因为忽然觉悟,她连这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若问错了问题,定会让人察觉--她,根本不是她吧?
那女孩毫无疑问认定她为某个“茵香小姐”,没有对她的外貌起任何怀疑。那么,在这个……时空……真有一个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觉得毛骨悚然、不可置信,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她就要出嫁了!是嫁给谁?连逃跑都不可能的话,她该怎么办?
眼光不禁飘向纱幔重重遮蔽的大床,心跳得难以自抑。她还有……
他,是吧?他听进了每一个字吧?他能帮她吗?
但是,他连现身都不行。她在热水中冒出了冷汗。女孩口中的用刑,让她不敢再想下去。如果被人发现新娘子床上有人……
“好了,您站着别动,这新衣可难打理了!这珍贵的珠纱是萧大人从百里之遥的鸢国快马带回来的,美则美矣,但可是名副其实的“吹弹得破”啦!小的拉得用力些难保不会戳了个洞,那下一个会开洞的定然是奴婢的脑袋。”
湘音稍稍定了神。这个女孩口气虽急,却有几分打趣之意,看来这小姑娘的脾气与胆量都还不错,与自己的关系似乎也不是一般主仆。
小姑娘?湘音脑中一顿,没预料到会冒出这个词。她这么快就被感染了吗?连用字遣词都开始复古了。
但,这样也好,她是应该小心自己的言语。
“鸢国?”她小声重复。
小姑娘大力点头。“您也知道,鸢国素来与我们交恶,这五年的战争流了多少血啊,好不容易才和约半年!萧大人竟能弄到鸢国宫中才有的衣料,听说是用珍珠粉炼成的水纱。您瞧,这样隐隐透明又微微闪光,啧啧,真是碰了都不想放手哪……”
那衣料比先前那温润的丝被更加柔软,撩在手中如水般滑过,让人想起月光下的涓流--
太多陌生的事物让她起了晕眩之感。她很想捂上双眼,像个孩子拒绝接受现实,但强烈的危机感提醒她--不能任性、不能莽撞!如果走错了一步,甚至说错了一句话……
“现在……什么时辰了?”
“近午了。小的早想进来,但二监堂不许,说什么新娘子需要睡眠……谁知他安的什么心!”小姑娘撇撇嘴,虽然声音中有着戒惧。
湘音小心地问:“二监堂……现在人在哪儿?”
小姑娘不过几句话,已将他在湘音脑中描绘成最该戒惧的人物,至于那个新郎宫,等她能出这家的大门再来烦恼吧。
“听说与萧大人在他房里下着棋呢!全堂的人都忙得团团转,新郎官却和兄弟在玩!小的不怪您不想嫁,真的不怪……那二监堂是头毒蛇也就罢了,那萧大人……那萧大人……”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湘音心口上像被打上沉沉的铅。“你直说无妨。”
那小姑娘瞅了她一眼,可爱的大眼涌起了泪光。“茵香小姐,二监堂说奴婢不能跟您过去,这可怎么才好?亭儿可以没有茵香小姐,小姐是不能没有亭儿的!您的硬脾气一定会害死--不不,一定会害惨您的!奴婢得守着您啊!但小的忤逆二监堂也是死路一条……”大颗泪珠滚下来了。
原来她叫亭儿……湘音柔声道:“亭儿别难过,我会有办法的。”
没想到自己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办法?湘音嘲弄地自问。
“茵香小姐,您真的……变了。从昨晚您同意成婚以后,我就觉得……您好像变了一个人。您这么温婉地说话,这么平静……”
湘音紧张地垂下眼。“是吗?事到如今……”她话声垂落。
“是啊,事到如今,小的只怕您又变卦,打到死啊!啊不,不该给您想头的!”亭儿稚气又时显老成的小脸又挤成一团。“小的是说,不管怎样走下去再说!路不转人转,说不定成婚后萧大人又想到处征战,那您守个活寡也不错。”
湘音闭了闭眼。事情是越听越糟了,没来头的婚姻也就罢了,居然还所嫁非人,又有人虎视眈眈地等着对她下手。她该怎么办?
“亭儿,我准备好了。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