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怀璧从未在一个女子的眼中见到过这样的镇定冷静,任凭他用言语刺激挑逗,她都如山岳一般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无趣。他心中冷笑一声,昂头迈步走开,懒得再去揶揄她了。
此时圣皇和荣妃一起进入御花园,园中一众人等忙不叠地叩首问安。
圣皇远远看到令狐问君,笑着招手,“问君,到这边来,今日你是主角,不懂的礼仪可以来问朕。”
令狐问君微笑着走过去,“刚刚四殿下已经和我先讲了不少,不过我久疏于圣朝之事,只怕一会儿要出丑了。”
圣皇笑道:“怀璧说的话大多是玩笑话,十句中没有两句可以听的,你不要理他。”
令狐问君正色道:“四殿下天真烂漫,还是小孩子心性,微臣倒是想,与其让四殿下在雀灵苑这样玩乐下去荒废了他的天赋才华,陛下何不开始委以重任,也好让他早日历练历练,日后可以成为太子的左右手。虽说大家都认为他还年幼,可四殿下也已经十九岁了,陛下在这个年纪不但早已成亲生子,更被册封为太子两年有余了。相比之下,四殿下可还能继续嬉闹几年呢?”
圣皇神情一震,“你不说朕还真的忘了,怀璧已经十九岁了?”他看向身旁的荣妃,目光带着询问。
荣妃恬静地笑道:“陛下难道忘了,上个月刚给四殿下过的寿,陛下特意送了他一柄玉如意,上面刻着十九条盘龙,太子为这件事还吃了醋呢。”
圣皇呵呵笑道:“是啊是啊,这事儿是内侍监替朕去办的,朕只说让他们准备一柄雕龙玉如意,谁想到他们叫人一下子雕了十九条龙,也难怪太子会不高兴了。”
令狐问君站在旁边微笑听着,没有插话。这件事她也知道,因为那十九条龙的确是有些过了,按圣朝的规矩,纵使是皇子皇孙,身上的服饰和吃穿住用,在绘龙雕龙的数字上也是有定数的,普通皇孙可以用九条龙,皇子可以用十三条龙,太子可以用十七条龙,只有皇帝才可以使用“十九”这个数字,那内侍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竟然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四皇子,结果惹出一场轩然大波。
虽然那柄玉如意据说最终退还给了内宫库房,但终归不是一件让人可以津津乐道的喜事。
今日圣皇提起这件事,似乎并不为当日那十九条龙的错误感到介怀,只沉思着想了半晌,说道:“丞相不提此事,朕还真的没有意识到怀璧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雀灵苑那边的事情反正也没有多忙,近日是该让他到别的地方磨练一下了。”他一眼看到正在御花园一角和名媛闺秀们闲聊的圣怀璧,扬声唤道:“怀璧,你过来!”
圣怀璧几步跳到他跟前,在父皇面前撒娇地做了个鬼脸,“父皇叫儿臣做什么?该不是要为儿臣指婚吧?”
圣皇笑骂道:“是该给你指婚了,刚才问君还提醒朕,朕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你太子哥哥都两岁了。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哪个好女孩儿敢把终身托付给你?该先让你做些事情定定心性,日后再说婚事。”
圣怀璧瞥了一眼令狐问君,“哦?丞相大人这么关心我啊?莫非丞相大人还给我安排好了去处?”
令狐问君轻声说道:“前日工部因兴修水利的事情和户部起了争执,户部向来是太子管辖的,下臣若是一力为户部说话,难免会与太子再闹争端,四殿下和太子的关系素来良好,不知四殿下可愿帮工部这个忙呢?”
“工部?”圣怀璧挑着眉毛望天,嘴里嘟囔着,“都是一群木呆呆的匠人,六部中最无趣的就是那里。”
“只是叫你过去帮忙,又不是叫你常驻那里,还要挑肥拣瘦的?”圣皇对这个小儿子的确宠溺,温和地说:“你就算是帮丞相这个忙,她刚拜相不久,莫让她在朝中太为难。好歹她也是你的太傅,你日后要向她请教的事情可多了,现在不用先讨好师父一下吗?”
“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那儿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圣怀璧晃到令狐问君面前,长揖到地,“多谢太傅教诲,弟子必当恪尽职守,不负师父厚望。”
圣皇笑着点头,“这才对。”
圣怀璧起身时微微仰起脸看着令狐问君,那双琉璃般光彩夺目的眼眸闪烁着一抹危险的狡黠之色,他薄唇微启,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轻巧之音吐字道:“你可不要后悔。”
令狐问君心头似被人撞了一下,但神色未变,只当没有听见他这句话,迈步转身,伸手拿过那壶樱桃酒,去向各位名媛淑女斟酒了。
接下来的夜宴风平浪静,再无人挑衅,饯花神会顺利结束。
令狐问君走出皇宫时,恰好看到圣怀璧的马车就在前面,她犹豫一下,走到前面,轻轻敲了敲马车的车窗。
车窗从内打开,露出圣怀璧微醺的一双醉眼,斜睨着她,“我的丞相太傅,还有什么要教导弟子的?”
“明日辰时二刻,我在工部等候四殿下。”她望着他的眼,如是交代。
他蹙起眉,“辰时?我向来到巳时三刻才会起身的,那么早我可去不了。”
她微笑道:“无妨,那我就带着公文去四殿下的玉宁宫商讨。”直到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今晚有点累,不是因为代天子敬酒这点小事,而是这朝中太多的人事让她定不下心,一边斟酒一边还在想各方之事,差点因为分神将酒倒在那些美女的裙子上。
都是女人,各人各命却如此不同,她在那些女子的眼中大概就是个怪物。身为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学些针织女红,做一国之相?这可是男子都未必做得好的重任啊。
六部都是些倚老卖老之人,众人在朝中苦苦熬了这些年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升官发财。她这样毫无资历建树的年轻女子,只凭着前任丞相之女的名义就坐在这个位置上,试问有谁会真的服气?
而这几位皇子,个个都有自己的脾气,太子霸道强势,二皇子冷眼旁观,三皇子性如烈火,四皇子又顽劣难驯,要周旋在这些人中间也绝非易事。
尤其是圣怀璧,自她入朝以来,每次见面他都没有什么好话,彷佛她曾得罪过他似的,今晚明摆着又是来找自己的晦气,她再忍气吞声下去就更无法在朝中确立威信了。
都说擒贼先擒王,既然这四皇子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皇子,众人又对他如此礼遇,她总要先制伏了他,才好服众。
她的马车刚刚走出几步,忽然有人来敲她的车门,车门打开,只见圣怀璧笑吟吟地捧着一个酒杯和一个酒壶站在车门外。
“丞相大人辛苦了一夜,也不知为多少名媛闺秀斟了酒,可是丞相自己却还没有喝上一口这醇香浓郁的樱桃酒,岂不可惜?我刚才出宫时从内侍监那里又要了一壶,特意给丞相送来的。”
她扶着车门,淡淡道:“本相并非那些待嫁的女子,这酒就不必饮了。”
圣怀璧皱着眉说道:“怎么?丞相是嫌我为你倒酒会失了你的身分吗?”
“岂敢,四殿下亲自斟酒是本相的荣耀。”她咬咬唇,弯腰走下马车,自他手中接过杯子,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他粲然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艳丽生姿,满是孩子气的得意,彷佛她肯喝酒就是他胜了似的。将那酒杯斟满,他还做了个恭敬的样子,笑咪咪地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丞相大人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必和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