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因为太累又酒醉,他就睡着了。
酒醒之后,他发现自己在她爹床榻上,当他瞧见她时,他知道他不会要她实现她爹所答应的事。
她爹的想法,或许不是全对的,可在商场里打滚过一阵后,他能了解那男人为何会希望她不要识字,别去贪求,平安顺心过一生就好。
而他与她是朋友,太累还想与她做朋友。
所以,他对那事不再介意,也不曾去提。
后来,他时不时去找她、去看看她,一来是因为他关心她,不想再被她死去的爹所摆布,二来是因为她很好相处,她那儿总是没有别人,她有一手好厨艺,随时都能弄出一桌好菜。
而且,不知何故,或许是因为她家的灶几乎没有熄过,她那儿总是非常温暖,她给人的感觉也很温暖。
他不想说话时,她不会吵他,一本书就可以让她开心的在旁就着烛火读上半天;他若要想找人谈天时,她必定会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面对她是如此轻松又自然的事。
当他察觉时,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那间小屋,总不由自主的走到她门前,去找她,去看她,去同她说话。
许多年前,当她救了他一命,当他教她读书写字时,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最懂他的人。
可是,她真的是。
打出娘胎,他就是少爷,去哪都有人前呼后拥,可他心里明白,没人是真的服他、懂他、想了解他,就连他娘,也只在有求于他时,才会主动来找他。
她是第一个真心对他且毫无所求的人。
不是因为他有钱,不是因为他是谁,只是因为他是他。
她一直知道他真实的样子,所以在她面前,他从不需要摆着脸,不需要装作精明,不需要逢场作戏,他开心就开心,不爽就不爽,不需有任何负担,因为她不介意。
她从来不曾介意他当年的疏离,不曾介意他突然的造访,她总是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在他开心时同他一起开心,在他烦忧时赏他一碗甜汤,在他不想面对家里那些人时,让他待在她那儿歇息……
六年了,他起楼之后,眨眼六年又过去。
经过这些年,他这才慢了八百拍的发现,早在十六岁那年,他就丢失了心。
起初他没想那么多,就只当她是朋友,等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时,却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去这六年,因为他把她当成朋友,她就把他也搁在朋友这个位置上。
他不敢告诉她,怕她没那个心,反而从此对他有了隔阂,将他挡在门外。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同她下棋,她终于像是对他有些感觉。
说不得,她对他,也是有心的。
心口,再次怦然。
可苏小魅的话,蓦然又起。
她要是还没对你动心,那是她命好,八成是心里有人了……
这话教他恼得抿唇拧眉,就连心也揪得死紧,胸口再次积累郁气。
瞧着一室杂乱,忽然之间,他再也坐不住,猛地掀被起身,随便抓了件衣物套上,系紧了腰带,穿上鞋袜就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外,天色仍是暗,但远处天际已泛着鱼肚白。
迎面而来的风是冷的,冷到刺骨,但那凛冽冷风虽让他打了个寒颤,却没教他打退堂鼓。
他一路朝外直走到清冷空寂的大街上,然后转了个弯,往雷家豆腐店的低头走去。
第5章(1)
深秋的清晨,冷得教人牙打颤。
可天才亮,街市上就人来人往。
雷家豆腐店的店招一早就挂在旗竿上,迎风飞扬着。
搁在店门外的蒸笼冒着温暖又香甜的白烟,与飞扬的旗招一起招来客人。
店前简单只放了两张矮桌,虽是天才刚亮,两张桌旁就都已坐满了人,旁边还有不少人或站或蹲的就吃了起来,人人一手捧着碗豆浆,一手抓着个馒头吃着喝着。
可即便如此,还有人陆续走来,不一会儿就在店门窗口前排起了队伍。
「姑娘,来碗豆浆,三两馒头带走。」
「冬冬,我要一蛋饼、一豆浆,一会儿我吃完给我两板豆腐啊,再来个一两豆皮。」
「我要二两卤豆干,二两炸豆腐丁,一板豆腐,然后这陶锅给我装满豆浆,家里人等着吃喝呢。」
「我也要二两卤豆干,还有这卤豆腐,来个三两。我说冬冬,还是你这儿的卤豆腐香啊,是放了啥啊?我到城里馆子吃都没你这儿的香呢。」
「什么?」
「豆、腐、香、啊——你搁了啥啊?」男人拉长了语调,边比手画脚。
「我啥没搁,就放了自个儿酿的酱油而已。」
「你这酱油卖不卖啊?」
「她卖豆腐都忙不过来了,要再卖酱油,更是忙得没手了,到时咱们还吃得上早点吗?去去去,你这杀猪的,出啥瞎主意,快回去你摊上,有人等着买猪肉啦。」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了出来。
那说话的男人把这杀猪的往旁一推,挤上了前来,对着她笑道:「冬冬,别理这杀猪的,给我来碗豆腐脑吧。」
边说,他不忘边指指窗口下方搁着的木牌,再比了个一,跟着再点着另一块写着蛋饼的木牌子,也比了个一,说:「这蛋饼也来一份。」
雷冬冬手脚俐落的替他装了碗豆腐脑,再替他煎了份蛋饼。
那人领了自个儿的早点,到一旁吃去了,后一个排队的人上来,是易家纸坊里刻雕版的老师傅。
冬冬一瞧见他,不待他说,便笑着道:「老样子,一肉饼,一碗加蛋的甜豆浆,对吗?」
老师傅点点头,笑着说:「对,我去找个位子坐先。」
「肉饼先给您,我一会儿帮您送去。」
冬冬将肉饼放盘子里给老师傅,一边舀了一碗热烫烫的甜豆浆,在里头打了颗生蛋。
老师傅拿着肉饼转身,满座的桌子立即有人起身让位,那让位的也是易家纸坊的人。
冬冬做好了甜豆浆,特别给老师傅送过去,待她回到窗口,一抬头却见站前头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个家伙,那个从来不在早晨出现的男人。
她一愣,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目瞪口呆的呆看着他。
男人瞧着她那傻样,只开口道:「一碗豆浆,一馒头夹蛋。」
她还愣着,小嘴微张的瞪着这易家少爷。
怎么,他早上来就这么奇怪?
易远眉微挑,张嘴问:「卖完了吗?」
「啥?」
「豆浆、馒头夹蛋。」他说。
冬冬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小脸莫名暴红的迅速舀了一碗给他,「蛋要煎一下,一会儿给你。」
他端着那碗豆浆回身,满座的桌瞬间又站起数人要让位,他见了,开口道:「甭起来,我站着就行。」
闻言,大伙儿迟疑了一下,见少爷端着豆浆往旁一站,靠着墙就喝起豆浆来,这才缓缓落坐回去。
不过,无论是不是纸坊的人,店前每个人都忍不住抬眼偷瞧着他,纳闷这易家少爷为啥突然跑来这儿吃早点。
易家可是有厨子的啊。
一时间,雷家豆腐店前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冬冬煎好了蛋,拿了个热馒头掰开,将蛋塞进去,镇定的搁在一旁盘子上,给他送去。
「你这么早来做啥?」她悄声问。
「吃早点啊。」他接过手。
这回答让她有些无言以对,他说得也没错,她开门做生意,人人都可以来吃早点,可这些年他就从来没一大早来过啊。
冬冬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啥,旁边又一群人好奇的在瞧着,她只能闭上了嘴,转身回头继续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