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是你的婚礼。」何碧珠经历一番内心挣扎后,勉为其难地点头,但可不是无条件退让。
「不过你们得答应我,结婚后要先搬回来家里住三个月。」
「好啊。」
「不行。」
小两口没半点默契,还没结婚就心思各异,各自表述。
两人对看一眼。男人细长的眸中迸发「冻」人光芒。
「呃……只要亲爱的点头,我没意见,都好、都好……嘿嘿。」她改口干笑,拍拍「亲爱的」的肩膀,还很谄媚的把头靠上去,刻意营造一种小鸟依人、百依百顺的气氛。
再蠢也知道这时候要以金主的意见为意见,搬不搬回来是他们的家务事,在还没嫁进门前,她这个外人最好自动闪远点,免得被流弹波及。
「为什么不能搬回来?我也想象别人一样跟儿子、媳妇住在一块儿,共享天伦,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你结婚,结果你还是把这个家当旅馆。」段母动怒,丈夫马上在旁边拍背安抚,重复医生的叮咛。
「我们都要工作,住市区比较方便,以后我们会经常回来。」他一脸波澜不兴,沉着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唯一的「小动作」,是不着痕迹地抖掉肩上那颗笑得很假的人头。
「经常是多常?从一个星期一次到两次还是三次?干脆换我们搬到饭店去住好了。」虽然知道儿子是在外头忙事业,不是真的不关心他们两老,但此时不借题发挥,往后要谈条件可就难如登天了。
「老婆……」
「别拉我!难道我有说错吗?咱们这里也是台北,又不是荒烟蔓草的郊区,有远到他们不能每天进公司,在这里住几个月公司就会倒吗?」段母苦着脸,喊得荡气回肠,儿子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段培元不发一语,只用那双墨沉沉的眸子,静悄悄地注视。
「我看也不必动手术了,儿子连看也不想多看我们几眼,我活那么久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她语带哭腔,索性趴到丈夫肩上,双肩一抖一抖的,真是好难过的样子。
段培元依然毫无动静,面无表情,彷彿一道无法撼动的铜墙铁壁。
江春穗实在看不下去了!
「就搬回来吧,别再惹你妈生气了。」他母亲身体不好,这男人怎么还沉得住气,这样跟母亲大唱反调。万一伯母脑子里的炸弹提前「气爆」怎么办吶!
「你真的想搬回来?」他侧过头,冷睨着她,眼角却瞥见母亲的头也像侦测雷达一样往这儿偏。
哼,他发现自己刚才多虑了,母亲的大脑其实正常得很,还能用来算计人。
「我住哪里都一样啦,而且这里美得跟皇宫一样,有什么不好?」一百个「不方便」也抵不上人命一条。她宁愿每天多花点时间在交通上,也不想为这种小事害他母亲大动肝火,危及性命。
要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
哎呀!又扯远了。
「到时候你别后悔。」这个笨女人,分明搞不清楚状况还来凑热闹,他这也是在「救」她知不知道!
知母莫若子,段培元相信母亲硬要他们搬回来住,绝不只为享受天伦之乐,恐怕是对他们的说辞有所疑虑,才想藉这段时间就近看管,以防「诈婚」。
如果他们在宣称情投意合之下结婚,却没在新婚期间表现出该有的恩爱,届时被段母看出儿子阳奉阴违的破绽,甚至为了日后离婚方便,故意选个没背景、靠山的女人来私下交易。姑且不论母亲的健康状况可能会因此受打击,就算身体无恙,这辈子铁定不会放过他了,包准会抓着这个把柄呼天抢地,对他唠叨轰炸到他失聪为止……
这种连移民都不能解决的棘手问题,他怎能不慎防!
「要我写切结书给你吗?还是挑个黄道吉日找律师来见证?」江春穗丝毫不能体会他的一番好心与顾虑,只觉得伯母好可怜,居然养了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儿子,搬回来住一阵子又不会少块肉,干么那么小器!
她看着他的眼里带有一点不满、二点不屑、三点责怪、四点不齿……
这是什么情形?这女人现在是在用一种看到臭虫的眼神「瞧」他吗?!
坏就坏在那双眼睛不会说谎,所以段培元根本不用确认,就能读懂她脑子里恨不能踩他一脚的遗憾。
他抿紧薄唇,暗忍怒气,强烈怀疑自己有可能会比母亲先一步脑中风。
这女人认识他母亲才多久,竟然听对方「唉」个几句,表现得弱势一点,马上就跳出来替人打抱不平,摆出一副捍卫者的姿态。如此容易心软的行径,在他看来只是感情用事,妇人之仁!
「好,就三个月。」一时间,他竟也反常的意气用事,想让这个女人「自食恶果」,看看等他们搬进来以后,她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信誓旦旦,处之泰然。
反正要装亲密,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比她吃亏。
算你没丧尽天良。
江春穗的眼睛这么说,秀丽脸蛋豁然开「笑」,立刻转向段母报喜。「伯母,他已经答应了,您就别再……难过?」
说也奇怪,段母的表情居然像变魔术一样「回春」,丝毫不见任何伤心哀怨,使她的安慰词还没说完就从未来式变过去式,根本派不上用场。
「好好好,我不难过,幸亏我有你这么一个好媳妇儿,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完饭再走……」何碧珠拉着未来媳妇的手,笑容无比灿烂。
这情绪转折之大,让江春穗差点反应不过来。但想想或许是因为人一旦上了年纪,个性会愈来愈像小孩子,把闹脾气当撒娇的关系。
「好啊,谢谢伯母,」她直来直往的没想太多,欣然接受段母的邀请,又开开心心地吃起点心。
段培元撇撇唇,颇感无力,发现这女人实在不是母亲的对手,脑子简单得可以,唯有蹩脚演技足以跟母亲演了三十年的老梗匹敌。他怀疑她们可能长期收看同一出芭乐乡土剧,才能培养出这种难分轩轾的水平。
然而,当他望着江春穗那脸率真笑靥,再想起她前一刻正气凛然,急于护卫他母亲的模样,心里却又莫名地泛起些许感动,觉得这女人不只有双灵净透澈的眼眸,心地似乎也很单纯善良,懂得体恤长辈。
瞧她们两个女人叽叽喳喳,一聊起孩子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他虽不常回来,也晓得这是母亲近期来最快乐、精神的一天。
冷硬的唇线终于微微向上。他看着江春穗带有几分淘气的神情,唱作俱佳地模仿起班上学生的趣事,忽然有种「幸好选了她」的感觉。
她的心软,好像也不知不觉地使他心暖……
在这阵春风的吹拂下,向来偏于宁静的段家大宅难得添上几许热闹气氛,笑声频繁,连佣人们都能感受到家里即将办婚事的喜气。
稍晚,段培元在众人移向饭厅时轻拉住江春穗,低声问:「下午说那些话的时候,自己都不觉得心虚吗?」纵使欣赏她的「娱乐」功能,还是不忘记仇地揶揄她一下。
「什么话?」自从「破戒」后,她话匣子大开,哪知道他指的是哪时候。
「我对你一见钟情。」
「你对我一见钟情!」
「是你说的。」她惊讶个什么劲儿!这女人的记忆力难道跟金鱼一样只有三秒吗?!
要不是父母在前,他真想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