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正值壮年时,深受先皇恩宠,出入宫廷,与朝中权贵官员素有往来,因此结识前丞相宫启先宫大人,当年启先仅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小官员,但他聪颖机智,时常有与众不同的看法,几次交谈下,我俩成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并且一同得到当时的十六皇子玄腾扬所赏识。」铁万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宫熙禛。
铁万山的眼神使宫熙禛心头一拧,想起皇太后对他的宠爱,常若有所思盯着他感叹,说道他与十六皇子长得有多神似,当今圣上也曾有意无意地说他不仅外貌与已逝的十六皇弟相似,甚至连一些小脾性也雷同,从前他并不把皇太后及圣上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可今日想来,那些话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依照常理判断,父兄犯下谋逆大罪,他理当问斩,皇太后没必要替他求情,何以皇太后愿意出面代他求情?事实的真相几乎就要浮出水面……
一颗心,因可能到来的真相失速跃动,焦急、难解、恐惧、不愿,所有情绪皆翻涌而上。
宫熙禛痛苦地闭上眼,极力保持语气平稳。「继续说下去。」
「十六皇子为人豪爽不拘小节,礼遇各方贤能之士,当年先皇尚未立下储君,但是非常喜爱才情出众且深受众人爱戴的十六皇子,众人纷纷猜测先皇有意将皇位传给十六皇子,属下也是这么认为,毕竟论才论德,十六皇子皆出类拔萃,舍他其谁?」回想当年十六皇子府邸宾客络绎不绝的光景,再对照今日人已亡故,荣光不再,铁万山百感交集,不胜唏嘘。
宫熙禛睁开眼,冰寒的目光盯着燃烧的柴薪,通红的火光在焚烧,他的理智、他的心也正灼烧中,可他的表情仍旧平静无波。
「十六皇子为人潇洒坦荡,但却无法预防野心者的暗算,事情发生得教人措手不及,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天寒地冻,冷得让人直打哆嗦,宫里却突然走水,当时我刚接到消息,旋即又得知先皇突染急症,急忙要赶进宫,不料宫门已被皇家亲军严密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明明事有蹊跷,但进不了宫我也无计可施,唯有掉头回府,静观其变。」精锐的眼瞳回想起惊心动魄的那一夜,变得深远迷蒙充满憎恨。
宫熙禛的心随着铁万山重忆往事而揪拧再揪拧,原以为先前的家破人亡已够让他痛彻心腑,直到现在才赫然发现,原来痛可以更痛。
「后来,我决定前往十六皇子府邸与十六皇子商讨如何应对,但黎明破晓时刻,启先匆匆赶来拦下正要出门的我,启先向来行事镇定,不过那天他脸色铁青,我一看便知出大事了。」他离京那些年与宫启先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也暗中回过几次京城,远远看过少主几回,纵然表面上少主是个成天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但他知道他其实并不愚蠢,只是还没有长大罢了。
宫熙禛清了清喉咙,声音沙哑地问:「十六皇子……出了什么事?」
铁万山一再暗示十六皇子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宫熙禛尚无法敞开胸怀平静接受事实。
他的父亲,再熟悉不过的父亲,对他宠爱有加、有求必应的父亲,原来,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以前甚少有人在他面前谈起英年早逝的十六皇子,他对十六皇子的事从不感兴趣,没想到那个男人却是他的亲生父亲,陌生中偏又带了点熟悉。
「五皇子诬陷十六皇子为了取得皇位毒杀先皇,在十六皇子尚未来得及反应时,已派出五大军营的精锐人马将十六皇子府邸团团包围,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逃出去。」铁万山苦涩着声谈及当年所发生的事。
「五皇子早就布好局,身为骠骑大将军的我被蒙在鼓里,根本来不及调动兵马回京与五军营的人相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十六皇子、王妃,及他们未满周岁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擒。」一说到这儿,自认护主无力的铁万山不由湿了眼眶。
宫熙禛眼神迷蒙,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企图平复激荡不已的胸臆,唯有紧握青筋毕露的双拳方能显现这段惨烈的宫廷争斗对他造成多大的痛苦。
老天爷待他如此不公,先是夺去生他的爹娘,等他长大成人,自以为人生一路风平浪静、富贵荣华享用不尽时,又残忍夺去养大他的爹娘与兄长,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打击,这一笔笔比海还要深的血债,皆指向要同一个人偿还,五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那天清晨,我与启先在书房中密谈,讨论接下来该怎么走,我和十六皇子友好人尽皆知,为了救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启先有不同的想法,他说来不及了,十六皇子与王妃已落入五皇子手中,更被捏造了不实罪证,让十六皇子百口莫辩,难以洗脱罪名。」
宫熙禛沉默不语,已领悟了五皇子所玩的手段,兴许五皇子也在等铁万山兴兵,以便罗织罪名将所有十六皇子的人马一网打尽,他若轻举妄动,正好落入对方的陷阱中。
「事已至此,我们当下只能痛下决定,我称病诈死瞒过五皇子的人,带着能信任的人远离京城伺机而动,尚未成气候的启先则留下来,想方设法取信于五皇子。启先素来聪明,顺利得到五皇子的信任,甚至后来还受到重用,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铁万山十分佩服能屈能伸的宫启先,换成是他,绝对无法对犯下人伦大罪、弑父杀弟的五皇子俯首称臣。
「十六皇子与王妃则死于非命?」
「是。」铁万山沉痛颔首。
「玄、腾、敬!」
宫熙禛狂怒低吼,他要玄腾敬付出代价,绝对!
铁万山颔首,同样带着强烈恨意,恨不得亲手摘下那人的脑袋。
「那名襁褓中的婴孩是如何虎口逃生,又成为宫家么儿的?」盛怒中内心无比煎熬的宫熙禛,嗓音愈来愈低哑干涩。
「是皇太后出面救下的,皇太后以死相求,玄腾敬终于答应放过十六皇子的独生幼子,可他唯恐这孩子会知晓这段晦暗过去,兴起为父母报仇的念头,于是决定将孩子交给自己的人马扶养。玄腾敬认为启先正是最佳人选,启先在养育这个孩子时是一概纵容,将孩子宠得无法无天,常常闹得京城鸡飞狗跳,这些事看在玄腾敬眼里无疑令他很安心。不过据我所知,启先与夫人虽然疼宠孩子,却也暗地里费尽心思教导,让那个孩子文韬武略,不至于辱没死去的十六皇子与王妃,你说是不是,少主?」铁万山对他充满期望。
宫熙禛惶然不语,很想放肆痛哭一场,他扪心自问,现下的他,真没辱没亲生爹娘吗?真没辜负养大他的爹娘的期望吗?
「这些年,我在大漠尽心培养训练可以效忠少主的人马,启先则在京里延揽利诱可用人才,为的是有朝一日要替少主夺回所有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却没想到,会在最后功亏一篑,兵部武库司的一名郎中出卖了启先,尚未举事便赔上九族之人的性命,连带在朝中的追随者也大半被抓。」铁万山感叹摇头,若非遭到出卖,他们早就洗刷了十六皇子的冤屈,让少主成功登上大位,而不是沦落到今天这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