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过一次的曲子,他便能精准吹奏,这副灵敏的耳力实非常人所能及。
夏采荷怔忡地看他,他剑眉一挑,星眸含笑,似是示意她继续弹奏。
她会意,将绷断的琴弦扯开,只用剩下的琴弦,两人一吹笛一抚琴,合奏得天衣无缝,清淙悦耳的音韵听得众人如沐春风。
这是场精采的演出,更奇妙的是,两人竟可心意相通,琴音与笛音毫无扞格之处,相辅相成。
一曲奏毕,满堂喝采。
夏采荷抱琴起身,弯腰行礼,接着望向开阳,水眸迷离若雾。
「谢谢你。」她低声致谢。
他随意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
「为何要帮我?」她追问。
他注视她,似笑非笑。「怎么?你觉得我多此一举吗?」
「不是的,只是……」
「只是什么?」
她凝定他,瞳神蕴着说不出的惆怅。「我以为你讨厌我。」
讨厌?开阳挑眉,玉笛握在掌间轻巧地旋玩。「记得这枝笛吗?」
「啊?」她怔了怔,眸光一落,点点头。「当然记得。」
「这枝笛子,曾经沈进湖里,是你替我找回来的。」他低语,若有所指。
她不明白他的暗示,细声细气地响应。「那是因为笛子是我不小心弄掉的啊……」提起往事,她既羞赧又惆怅。
当时她太过调皮,弄丢了他最心爱的宝贝,他震怒,手掌高举,恨不能当众甩她耳光。
她震撼不已,那是她初次见到一个人那么生气、那么绝望,也是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失了魂魄……
「我不讨厌你。」他忽地声明,语调不疾不徐。
她惶栗,不解地望他。
「我不讨厌你,夏采荷。」他重申,唇角浅淡勾起,笑意温润,隐隐又似含着冰霜。「就因为不讨厌你,所以……」
「所以怎样?」
他漠然别过眸,不再看她,挺立的身姿犹如一座战士雕像,凛凛慑人。「所以……」低沉的声嗓蕴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嘲讽况味——
「我那朵花,不会给你。」
向晚时分,斗花宴终于来到最后的高chao。
众家千金提着花篮,站成一列,等待贵族子弟投花,选出今年最美的花中仙子。
曹雪红收到最多花朵,百花如雨,纷纷朝她篮子里投落。
但她最在意的,只有开阳王子手上那一朵,血红色的虞美人花,浓艳华美,据说可作为制毒的原料。
为何开阳要拿这么一朵毒花,她不知晓,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得到那朵花,得到他的青睐。
据说,他投花的对象,将成为他的妻。
她可以做不成花仙,这头衔于她全然不看在眼里,她要做的,是他的王子妃,将来母仪天下,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后。
她想得到他,非得到不可。
曹雪红思潮起伏,望着开阳踏着闲散的步履走来,迷人的桃花眸一一扫掠过诸位千金,与他四目相接的姑娘都不禁脸红心跳,娇羞难抑。
终于,他来到她面前,停定,对她微笑。
她顿时头晕目眩。
就是她吗?那朵虞美人花,她,就要得到了吗?
正当她心神大乱、忐忑不安时,耳畔乍然传来一声闷响。
发生什么事了?
她怔住,朝声音来源望过去,这才发现有人颓然晕厥,花篮里的花零落一地。
「是夏姑娘!夏姑娘晕倒了!」周遭起了骚动。
一道人影倏地急掠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地穿越围观的群众,弯身抱起全身发烫的夏采荷。
她虚弱地睁眼,昏沈之际,迷迷蒙蒙地瞧见一张眉目森凛的俊容——
他生气了吗?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王子……哥哥,我,又惹恼你了吗?」
第2章(1)
对,她又惹恼他了。
不,该说惹恼他的是这个世间,是这世上所有的人,为何不让他清静度日呢?为何一个个都要招惹他,表面逢迎谄媚,私下却恣意嘲弄,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呢?
这些人,全惹恼他了!
开阳斜倚在榻上,左右两名宫女为他斟酒,服侍他进食,他脑海里思潮起伏,滔滔卷涌着千堆雪,表面上却是恣狂笑闹,谁也看不出来他正愤怒。
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他身为新郎,前来道贺的宾客们正一一来敬酒,他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喝的比谁都尽兴。
众人看着他放浪形骸,都说他醉了,其实他仍神志清醒。
就因为千杯不醉,怎么也醉不了,他更是愤怒。
「王子殿下,您喝多了,该当是回寝殿的时候了。」一个礼仪执事官悄悄来劝。「王子妃娘娘还等您揭喜帕呢。」
是啊,王子妃,他清新脱俗的妻,正等着他。
可他不想见她。自斗花祭那日之后,他便一直气她,气她扰乱了自己的计划。
为何她要忽然晕倒?为何要令他当众不顾一切地拥抱她入怀?众人都以为他看中意了她,父王与母后更趁势逼婚。
「就是她了。」父王知道他怀里抱着的是相国大人的孙女,乐的下旨。「你俩择良辰吉日成婚吧。」
希蕊王后亦同时笑吟吟地交代:「采荷可是我表外甥女儿,你可得对她好好疼惜,别让她受一点委屈。」
要他疼惜她?他如何做到?
「王子殿下,请起驾回寝殿吧。」礼仪官又劝一回。
烦死了!开阳拧眉,抄起酒壶直接就口,一饮而尽,这粗鲁不文的举止看得某些自诩端方的大臣瞠目结舌。
这王子没救了!国家能交给这样的人吗?他不配成王,还是寄望真雅公主扛下重担吧!
他们窃窃私语,念念有词,不能不说有些失望,原本认为至高的王位还是由男性的王室血脉来继承为宜,但开阳王子太不成材,别说比不上近年来在战场上屡屡建功的真雅公主,就连另一位德芬公主,至少也受封为「护国天女」,掌管国家神器。
两位公主各擅其长,在百姓心中备受爱戴,他这个王子确是恶名昭彰,人人记得的只有他出卖至亲手足的不堪往事。
希林的王位,怕是与他不相干了吧!
诸臣暗暗摇头,目送他于礼仪官及宫女的簇拥下离开。
对于身后哪些鄙夷的视线,开阳并非毫无所觉。事实上,他感受的太清楚了。那不仅仅是芒刺而已,已如利刃剜割他。
但芒刺也好,利刃也罢,他都不在乎,挺直背脊,昂首阔步。
这些人凭什么瞧不起他?在宫里,谁不是勾心斗角求生存?谁不是踩着他人的血肉,一步一步往上爬?谁敢说自己比谁都清高,不曾对不起天地良心?
得了吧,都是谎言!这世间,何曾有过真实?全是虚假……
「……王兄这就退席了吗?」一道清越的嗓音悠悠响起。
开阳怔住,定神一看,一个聘婷女子来到他身前,一身素白衣裳,如一朵清香白莲,容颜秀丽,淡淡含笑。
是德芬,德宜最疼爱的妹妹,希林的护国天女,也当是这宫里最恨他的人。
开阳凝立原地,一时错愕,良久,嘴角似嘲非嘲地一扯。「王妹莫非是来祝贺我大婚的?」
「是啊,正欲来敬王兄一杯,不想来得迟了。」德芬一顿,笑容倏地凝霜。「今日是我德宜哥哥的忌日,我为他设坛祝祷,所以才迟了。」
她是故意的吧?故意提起今天是德宜的忌日,想试探他是否会为之动摇?她希望看到他什么反映?歉疚吗?自责吗?或者该随她至德宜的牌位前,下跪认错?
一念及此,开阳笑了,那声音嘶哑而破碎,满是不可言喻的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