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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得淡然,放下得轻如鸿羽,换作一般人,纵然不扭曲心性,也要阴暗孤僻,处处疑人,如他这般能爱、也敢于再爱的,能有几人?

  真的,她极骄傲,她的男人如此了不起。

  怀着一腔感动,意欲诉情,可横在中间没睡熟的娃儿,被他们的谈话声扰醒,眼眉一动,他伸手就要去抱,被她压下,笑笑地说:「你睡吧,我来。」

  良心发现了?这几日不都袖手旁观,存心和青青一道整治他吗?

  「青青、青青,娘陪你玩,别吵爹睡……」

  睡在外侧的浥尘,听着身畔轻软细语,他唇角带笑,安然闭目,将妻女护在暖暖一方天地之内。

  第十五章

  婚期将至,现下几已万事俱备,就差拜堂。

  穆朝雨在婚期前三日住回旧宅,当夫婿的还贴心地遣了婢女随同替她打点起居,万事都不用她动手,只要乖乖等人来迎娶便成。

  第一日还好,四处串串门子,找老邻舍叙叙旧,可第二日,她开始思夫念女,待不住了。

  于是,她又溜了回来。

  反正他也知道她不是那块安安分分当个文静姑娘的料,最多让他念上两句,念完还不是纵容地摸摸她的头,补上一句:「算了,你要太听话乖巧我也不习惯。」

  她甜腻腻地想着,由后门偷偷溜了进来,想给人惊喜,结果,反倒是他给了她一个惊吓。

  奶娘抱着青青在后院里吹吹风,告诉她主子在前厅待客。

  「生意上的客人吗?」

  「好像不是,是名女子,看上去像是旧识,模样生得挺美的。」

  「好啊!我才走一天就给我红杏出墙?!」这么不安分?

  「夫人……红杏出墙不是这么用的……」

  「那不是重点!」哼哼,逮人去——好歹吓吓他也行,她好一阵子没逗人了。

  「你——怎会变成这样?」女子泪意盈然,颤抖着,语不成调。

  「我还是我,没变啊。」反观他,平和得多,温温一笑安抚她。

  「不一样,不一样……」莫雁回喃喃重复,心痛得难以承载。

  以前的他,是那么意气飞扬、风采卓绝、温润如玉的美男子,有他所在之处,哪个姑娘舍得移开半分目光?可现在、现在……

  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无法想象,那个人究竟在他身上加诸了多少折磨与羞辱,使得原本人人妒羡的天之骄子,成了如今这模样。

  「我好恨他……」

  他眉目一动,瞧向他。「你真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吗?」

  她颤了颤,双拳紧握,闭眸不语。

  这两个人……浥尘叹息。

  不知也好,不愿面对也罢,她既不答,他也就没必要死咬着问题不放,徒惹他人难堪。

  「雁回,答应我,别伤他。」

  「为何?」她倏地抬眸,既惊愕也不平。

  他难道,不恨吗?这一切,原本都是他的——

  「受下这一切的是我,我总有权决定,要不要讨这一笔。」而他不讨,尤其不愿借她之手来讨。「雁回,你也欠我,我只讨这一次,他若有何处对不住你,就让我为亲弟担待这一回。拿欠我的情,去抵他欠的债,就此一笔勾销。」

  「不!」无法替他讨,也不能替自个儿讨,他要她怎么办?连恨都没有,她要怎么面对慕容略?

  「我知道是强人所难了,但——至少看在我的份上,请你莫伤我至亲。」

  「至亲?至亲!至亲……」她讽刺地喃声道。慕容略若曾念及至亲,又岂下得了手?而他,竟要她宽宥这禽肉不如的畜生!

  「我无法强求你该怎么做,终究决定还是在你,但最有资格怪他的我,都能够谅解了,最没立场指责他的人,其实是你。聪慧如你,不会不懂我在说什么。」

  「那才智过人如你,这么多年来,又岂会不知——」不知她的心思?

  许多时候,她不禁怀疑,他其实是在装聋作哑。是因为无法响应同样的心意,还是——因为要成全他最亲爱的弟弟?

  她不清楚,也没有那个身份探问,毕竟她只是他身后的一抹影子,一抹——微不足道的影子,除了全心护卫他的安危,其余的,她不能想,也没资格奢望。

  可到最后,他还是在她全心的护卫下出了事。

  他不会明白她有多恨,无法原谅伤害他的人,更无法原谅失职的自己。

  「那不是你唯一存在的价值。」仿佛看穿她思绪,他缓声道:「当初将你带回来是出于一片善意,不是要你尽付一生青春,为我舍生忘死,将守护我当成一生的使命,那么倘若我不在了,你又当如何?最初的善举反倒尽误你一生,这不是我的本意。雁回、雁回——想想我最初为你起名的心意。」

  雁去,终有雁回时,要她退一步,眼界更广,别尽望着生命中早已远去的,太死心眼。

  未料,回头再问她原承何姓,冷冷一个」莫「字,当下教他无言了许久。

  莫盼雁回,倒成了诅咒似的,讽她一生也盼不着心之所钟。

  「你——当真再也不回了吗?」那她留在那个地方,还有何意义?

  「慕容家除了慕容韬,还有一个慕容略。」他意有所指,深思地望住她。

  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看见。

  「雁回,劳你替我带句话给他——慕容韬已不复存在,这世上,只有慕容略,他,已是唯一。」

  若这一切,真是他日夜渴慕,那么他已退开成全,要如何守住它们,就看他自己了。

  这是他为人兄长,对么弟最后的宠爱了。

  莫雁回明白,这不是给慕容略,也是说给她听。

  慕容韬,说什么也回不去了,她,一生都等不到。

  「聊什么要聊这么久!话真多……」她待在房里,愈等愈闷,愈等愈坐不住。

  原先本是要到前厅去吓吓他的,可临出厅门前,她不经意捕捉了几句,便默默收脚,转而回房等待。

  她只是玩心重了些,不是不知进退。

  可……真有那么多话好聊啊?

  说什么也不承认醋意已漫上口鼻,她在房里来回踏步,又拿起做了一半的针黹活缝缝补补,练练贞静性情——

  去他的!什么贞静性情!那股子缠绵凄伤、情意深深,不是她瞎了就是他瞎了,否则哪贞静得起来?

  他可从没跟她提过有这一段!

  不知死活如穆浥尘,就在这醋意满满的当口找死地踏进房来。

  一见她,愣了愣。「不是说先回旧居住几日,成亲前不能见面吗?」

  是嘛,不见面,让你尽情发挥,好叙「旧情」!

  本想喷两口醋酸酸他,他忽而一笑,上前抚抚她颊容。「不过算了,早知你没那么安分,太听话我还受宠若惊呢。」

  被他摸一摸、笑一笑,心都软了,醋还喷不喷?

  她不情愿地哼了哼,「送走『故友』?」很刻意加重「故友」二字。

  上前正要执杯斟茶,听闻这闷嗓,有些困惑地回眸瞥她。

  「聊了什么?要不要说来参详参详?」还是那副很不经意,又摆明了要让他知道很计较的神态。

  他凝思了一会,「是聊了不少……」

  爱上主子,难道是每个忠仆逃不开的宿命吗?如他,如雁回。

  她的心意,他不是不知,后来遇上了雨儿,才真正明白那种感受。日日看着、时时惦着,全心全意为着一个人盘算的心思,放在心上,看得久了,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以往只是避着,不容多想,如今方知愧她的情有多深,可在他如此负了一个人之后,上苍仍待他不薄,让他心头惦着的那一个,回应他相同的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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