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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他闭了下眼,再开口时,嗓音微哑。「我也以为我忘了,可是……看见他,还是会想到他说恨我时的神情,说——若世上无我,多好?我不知道,自己竟教他如此恨之欲死。」

  该死的慕容略,居然暗藏了这句话没对她说。

  听到这句话,心有多伤啊!那不是别人,是他亲之惜之、不分彼此的亲弟。

  「也许就像他说的,我太自以为是。于我来说,是倾其一切想待他好,可在他来说,却是施舍、可怜他,表面爱着笑着,心却伤着辱着。说我只是不想落人口实,满足自己高风亮节的伪善形象才会待他好……我不要青青也这样,怨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而将她留下,自以为是地待她好,却剥夺血缘天性,教她徒留遗憾。」

  这笨蛋!心里头拐了这么多弯,却一句不想对她提!

  心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能拥有一颗温暖而柔软的心,愿意再爱,倾其所有为她付出……这男人,究竟还能珍贵到什么地步?

  「慕容略那混蛋不是人,所以不必谈,我们来说说人就好。你当真相信,这世上存在着血缘天性?真有,勾栏院那些姑娘都是怎么进去的?」

  听出她话下隐晦暗示,他心下一颤,即使明知她只是刻意说了重话吓唬他,光是想到青青有可能的待遇,便无法不心惊。

  将她还给孙秀才,真的会比较好吗?除了有共同的血缘,他哪一点配当个爹?

  顿了顿,她复又道:「买了你,你可曾有怨?」

  「当然没有。」来到她身边,得到她无比真心的相待,有何好怨?

  「那么,你又怎觉得青青会怨?咱们全心待她,多年后,你说她心里头认哪个爹?怎样都好过沦落风尘,日日怨咱们当初为何遗弃她……」

  遗弃?!

  重重两个字,当下敲醒了他。

  是啊,血缘又如何?慕容家多得是与他有血缘的,他想回吗?一点也不。弄得他一身毒毒伤伤,哪一个不是有血缘的?

  极度的贫穷与极致的富贵,都容易让人迷失本性。

  他不要,青青也不一定需要,他们只要待在愿意真心接纳他们的人身边,就很足够、很幸福了。

  思及此,他直起身,急急抓住她的手。「我们明日一早就去把青青接回来!」

  「好。」她微笑,抚抚他脸容。「那,现在可以回屋去睡了吧?这几日没你抱着,我睡不好。」

  「嗯。」难得她也会撒娇讨怜,他顺势搂上纤腰,踩着月色一道回房。

  「其实……」偷瞧他一眼,又闭口。

  「怎么起了头又不说?」吞吞吐吐,不像她的个性。「你知道,只要不是叫我离开你,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真正与你生气。」

  「我知道啊。」又不是怕他生气,她只是考虑有没有说的必要而已。「嗯,我是这样想的啦,慕容略其实……很想你,不过他那种个性,你也知道的,很讨人厌,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承认,可他很爱你,他后悔得要死。」

  嘴上是说得狠戾无情,可神情分明就落寞不已,眼眶红红,像个没人疼、被遗弃的孩子似的,傻子才看不出来,有人在哭着找哥哥了。

  他脚下一顿。「怎么突然替他说话?」

  「才不是替他说话,是替你。你那么真心地待他,他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是想让他知道,他的一腔真心不是全然枉费,心里会好过些。

  他很好、很值得被爱、被珍惜,只要能让他明白这一点便够了,至于其他的,要怎么面对、怎么处理,他心头自有定见,她毋须过问。

  他们没能等到天亮。

  半夜里,夫妻俩被一阵敲门声扰醒,门房来通报,说是孙秀才来访。

  都三更天了,若非大事不会半夜来访,是青青怎么了吗?

  不及穿戴整齐,两人匆匆下了床榻,随意披件外袍便往前厅里去。

  孙秀才一见他们来了,立刻由椅中站起,迫不及待要将怀里哭嚷不休的孩子还给他们。

  「青青怎会哭成这样?」

  娃儿睁眼,见着最熟悉信赖的身影,虚弱轻软地逸出声:「爹……」

  浥尘才一张手,娃儿便迫不及待偎倒而去,埋在他怀里委屈兮兮地抽噎。

  「青青乖,爹在这儿。」颊畔贴着娃儿发热的小脸蛋,她哭得一脸红通通的虚弱模样,看得他心都要拧了。

  「怎会弄成这样?」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交过去,不过才几日,竟然就成这副模样?

  「我、我也不晓得啊,我一带回家,她醒来就哭,怎么哄也没用……」孙秀才努力澄清自己真的没有虐儿,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孙秀才苦着脸,开始细诉这几日被娃儿整治的多惨。青青完全不像他口中爱笑爱玩、多乖巧甜腻的样子,什么逢人就喊爹,这几日她一次也不曾喊过,醒来就哭,哭得嗓子都哑了,受了寒,浑身发着高热,实在没办法才会送回来,这孩子难伺候的很,他实在养不起……

  浥尘听得眉头深锁。

  都哭几日了,现在才带回来?

  「雨儿,回房瞧瞧她,看药方要怎么开,我等等去药堂里抓几帖回来。」他抱着娃儿往内院走去,其间仍不忘低声细细安抚。「青青不怕,回家了……」

  瞧见这副情景,孙秀才也知这孩子是要不回来了,就算穆家肯放手,娃儿也不依,抱回来这几日,从没见娃儿这般亲之赖之,全然依恋。

  罢了,他自己都养不活了,也不想再自找罪受,无缘就无缘吧……

  想起什么,浥尘脚下一顿,回眸补上一句。「你若相见孩子,穆家大门就在那里,随时都能过来。」

  他是疼惜这孩子,想呵护她在满满的关怀里无忧无虑地成长,无意要断人父女情分,日后青青懂事了,他也不会刻意瞒骗阻挠。

  折腾了一夜,孩子总算安稳睡去。

  可事情还没完。接连几日,他被折腾得有苦说不出,娃儿恁地难缠,才放她去睡,沾了枕不消片刻又啼啼哭哭,存心整治他似的。

  「谁要你脑袋打结,自找的。」穆朝雨说得幸灾乐祸,看他睡眠不足、一脸憔悴,她却在一旁拍手叫好。

  他是活该没错,谁教他要弃女一回,娃儿心下不安,腻他腻得紧,一会儿没见就要哭闹,他被整得没一夜安睡,却也被整得很甘愿快活。

  看青青一日日回复红嫩可爱的模样,怎么整他都无妨。

  好不容易哄睡了青青,抬眸对上躺在床榻内侧的女子,大概是嘲笑够了,这回没再笑话他的狼狈,只是支肘静凝着他。

  「瞧什么?」

  「我在瞧──我眼光真好,很会挑男人。」

  哼,风凉话说了数日,现在才来灌迷汤,会不会晚了些?

  「这男人被个不足两岁的奶娃整成这副德行,哪好?」

  「他心胸宽大,有容人雅量,很好。他心房柔软,不嗟天怨地,努力过日子,更好。他识情懂爱,疼妻惜女,好得不能再好。他——」

  「够了,别再说了。」他别开眼,有些难为情。

  啧,才夸他两句就脸红,脸皮真薄。

  上述所言,可没有一句夸大。他不晓得,当他对孙秀才说,欢迎对方随时来探望女儿时,她心房满满的震颤与悸动,为他的无私与大量。

  过去那一段,因为释怀,所以能用淡淡的语气闲谈。几回拼凑下来,得知在遇上她之前,他心神浑浑噩噩,是弃在乱葬岗里没死成的人,睡过破庙,也啃过树皮和涩得嘴都张不开的野草,忍着毒性在体内肆虐时的锥心蚀骨的疼楚,后来落入人口贩子手中,能有口饭吃也觉得没什么……能活下来,已是再世为人,只想好好守住现有的安稳与幸福,无意再去回顾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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