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枢随着女子恶意挑拨的话语而终于将注意力从杨梅转到她身上,开始猜测起这名女子的身分。这时女子也狠狠地瞪着他,冷笑道:
“怎么?憩反驳?周枢,你敢对天发誓你娶沈云端不是有目的的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为在下定了沈家的婚事,于是在下便与沈姑娘有了婚约,何来目的一说?”他平和冷静地说着。
“哼!你敢说你娶沈家千金,没有不良的目的?”
“自是没有的。”周枢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如此不屑又愤怒。
“你有!你本就存心不良,如此欺一个孤女,你羞也不羞?”
“清程,即使你对周家有气,也无须在此与一个病人争论,这并没有意义。”一直努力在消灭女子怒火的男子,语气有些无奈。幸而他已经让人把无关紧要的杂人给远远打发出去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他们周家与皇家狼狈为奸,陷世家贵族于不义,都不觉得良心不安,我只是在此揭发他们的恶行,又怎么了?我等着看,看老天给他们报应!”
“这位姑娘,你口口声声辱我周家,敢问姑娘,我周家究竟怎样得罪了你?又有何恶行?还请你好好说个明白。”身为周家子弟,自是不能任由人无端诬蠛清誉,再怎么处于弱势,也不可失去傲骨尊严。
“你还敢做出这一副样子?你娶沈家千金,不过只是想夺取沈家的‘金书铁券’!你敢否认吗?当着沈云端面前否认!”
金书铁券?
这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霎时都呼吸为之一窒,静默了下来。
“……沈家有金书铁券?”杨梅轻轻地发声问道。
“你竟不知道?沈家身为洪霄王朝开国功臣之一,当然有祖传下来的金书铁券!当年圣武太祖总共制了三十六张金言铁券赐与功勋最为卓着的三十六文武大臣,史上从未有哪个朝代的皇帝如本朝太祖一般慷慨,一口气发出如此多金书铁券,并言明富贵与国朝同享、爵位与国朝同存……而如今,所谓的三十六功臣,世袭罔替的荣光,又剩下几家幸存?又还有几家仍然袭爵的?你沈家,如今仅剩你一名孤女,若不是有那么一张护身符,又岂能安居于凤阳,而不被权贵给瓜分掉你孤儿寡母的财富?但也就这样了,当年你父亲过世,朝廷拒绝了让旁支过继袭爵,于是沈家的爵位,理所当然就被搁置了,等同于收回。但皇家想收回的,可不止是爵位,最重要的是金书铁券——不惜一切代价。而周家,正是为皇家为虎作伥的人,丝毫不顾念这三十六世家五代的情谊,当年过命的交情!真正是狼心狗肺!”女子像是积郁已久,满腔的话蓄了经年,而今好不容易找到抒发口,竟滔滔然如溃堤状,快意倾倒而尽。
但她的主要听众却没有回馋她该有的正常反应。
杨梅——女子以为的沈家大千金,脸色有点诡异,定定地看着这名叫清程的女子,像在思索她怎么会有这样鲁莽的个性?不管不顾地说出这些并不应该轻易教敌方明白的事情,就为了自己高兴,或者为了想看到敌人脸色大变……这也,真是,太蠢了。
难道每个千金小姐都是这样天真的吗?
就算这侗清程认定了周三少定然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在利用价值殆尽之后,必然是一刀了结了他,不教他有活路,也大可不必跑来跟他说明白前因后果,好教他当个明白鬼吧?
杨梅突然有抚额的冲动,更想深深叹一口气,并且,打心底深处涌上一抹羞愧感……
而另一个听众周三公子,则平静地看着女子,并不为她说出惊天的消息而动容或急于否认。如果眼前这名姑娘就是他此次遇险的主要对手,那他真可以高枕无忧了,这样的智力等级,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下一刻,他被这个冲动的女子给砍杀了,也真的于大局无碍。
“你是棠城白家后人,或者远定城的刘家后人?”周枢问出声后,见女子脸色大变,心中便有答案了。真是,好猜。
当年三十六功臣,太祖定下爵位世袭罔替、与国朝共存,一同共享江山荣华的承诺。然而,五代下来,因重罪被夺去爵位的有二分之一,而罪行重大的几乎都被灭了满门,在他印象中,这十五年来,共有两户因谋逆大罪被抄家夺爵,并且是由周家人执行,所以也只有这两家的后人会憎恨周家。皇权如天,一般世人敬畏如神鬼,不敢轻易有怨恨,于是便把听令执行的人当成仇恨目标,认做是遮蔽天听的奸佞之臣,人人得而诛之以伸张正义。
“我叫白清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今日好教你知道,我便是十一年前,被你大哥周森带兵抄家灭门的白家大小姐!我堂堂定远公白家,无端被冠上谋逆大罪,家族一百三十六口人全都一夜之间被砍头、被流放、妇孺不是发卖为官奴,就是没入教坊司,从此沦为下贱的卖笑卖艺人,受尽人世苦楚,但我仍然活下来了,从地狱里爬出来,就为了亲眼看到你周家的下场!你们一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说到激动处,竟然又冲动起来,抄起短刀,就算不能让周枢一刀毙命,至少要让他大吃苦头!
“白姑娘,你做什么?快住手!”这时一道大喝声远远从门外传来,当话说完,那声音竟已近在眼前,疾速地挡在女子面前,并轻易将女子手中的凶器给夺下!
“碰”!
由于男子行动得太快速,并且注意力只在白清程身上,并没有来得及发现他的站位正在杨梅挥板凳的轨道上,所以,当他才夺下短刀的一瞬间,一把木制的板凳便已重重招呼上他的后脑勺。
男子甚至来不及痛呼出声,便已昏迷倒地。而行凶女子则成为一只肉垫,被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由于一切发生得太快,造成的结果也太出乎意料,于是整间屋子里的人全都惊得呆了,待能发出声音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算了,不用说了,赶紧救人吧!
“啊!李大哥!”痛彻心肺地尖叫。
“大夫呢?跟来的大夫呢?快找过来!”
有人奔到门口大吼,有人冲过去扶起地上的两人,有人还在发呆。
杨梅悄悄将板凳放下,然后安静而不引人注意地坐了下来,缩头缩脑地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枢右手虚握成拳,挪到唇边抵着,轻轻咳着。好不容易咳完后,同情地看着那名被砸了脑袋的可怜男子,忍不住也摸摸自己后脑已经消退许多的肿包。摸着摸着,终于将目光投向一旁表情很路人的杨梅。
杨梅很小声,且像是宣誓似的低喃:
“你那个包,真不是我打的。”
“本来我也觉得不是你,但现在听你这么说,却又不确定了。”他低笑。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杨梅出声问。
“这样的对手……很难不笑。”他幽幽地道,语意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哭笑不得。
哄闹闹的一群人将昏倒的男子,以及被压在地、不小心也撞到头的女子给扶到另一间空房去治疗了。他们这边一下子清静起来,只有两个手下守在门外。
“如果他们没杀掉你,你脱身后,不会放过他们吧?”杨梅轻问。
周枢眼色奇怪地看向她。一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