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他板起脸庞的淡漠语气吓得了别人,却吓不走她。
「自认受朕倚重的大纳言,已胆敢放肆地无视于朕的命令?」他明明交代过,别让她知晓,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她察觉,怎么……
「待皇上康复,皇上要怎么罚臣都行。」她的口气坚决,毫不妥协。
这高傲的男人总是一再拒绝让她瞧见他的脆弱。她清楚他不愿她担心的心意,但他却不明白她所要的是与他祸福与共,而非被细心呵护。
「皮肉之伤,不劳大纳言费心。」他敛下眸避开她带泪的水眸,不让自己心软。
「只是皮肉之伤岂会让皇上下不了床?」万十八已有些恼了。
「谁说朕下不了床,朕……」皇上欲撑身而起,不是逞强,而是不愿她担心。
「皇上是成熟的大人,怎会如同小孩一般胡闹?」他甫动的身躯已让心急的她按住了双肩,不让他乱动。「这便是皇上想要的?每日勉强起身、勉强走动、勉强上朝,而后让伤势加重?」
「大纳言如此放肆的口气可是对朕说?」
「对皇上谏言乃臣之责。」万十八眨了眨眼,隐去眼底水气。「而忠言总是逆耳。」
身为大纳言,她当然明白皇上坚持上朝的用意,也明白为了不引起臣民的恐慌非得如此隐瞒不可。
但,她就是舍不得啊。
抬眸望着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难得如此失礼、难得如此焦急的大纳言,他的心暖了又暖。
暖了的心再也说不出冷情赶人的话,而她略显红肿的眼与那滴湿胸膛上的泪,竟化成火苗般在他身上恣意蔓延。
不曾见过她的泪的他,心陷落得更深了。
这,便是他所担心的。
担心受伤的自己变得软弱,变得需要依靠,变得不顾她的安危强留她于身边,让她再也无法自这残酷的杀戮中逃开。
这,又岂是他所想望?
若为她好,若为她着想,他不该让她留下,不该让她一步步贴近他而无力反抗。
她是他唯一的弱点,他唯一想守护的弱点,会让有心人士利用威胁的弱点,而他必须狠下心才行。
「堂玄、堂红。」皇上的声音冷下几分,强迫自己敛下的眸不再瞧她一眼。
「皇上。」堂玄、堂红同时进门,诧异地见着了以奇怪之姿压在皇上身上的大纳言。
「堂红带大纳言回房休息。」皇上冷冷开口。「堂玄在外头好好守着,不许再让任何人擅闯,就算是大纳言也一样。」
「皇上?」皇上的命令让万十八的心痛了一下。
「怎么?没听见朕的命令?」他搁置于腿旁的手不着痕迹地握紧,不让自己伸手扶上她那隐隐发颤的身子。
「皇上,让臣留下来照顾皇上,臣不放心。」万十八央求着,紧咬的唇渗出斑斑血迹。
「不放心什么?」她唇上的血令皇上怒气陡升,气她,也气自己。「朕自有兰美人伺候。」气恼的他说了气话。
啊!万十八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掩下那到口的痛呼,也掩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嫉妒话语。
不要!不要兰美人!
她不想让兰美人待在皇上身边,她不要兰美人碰着皇上的身,可是……
可是,那却是兰美人的职责所在,而她,踰越了。
低下头,她掩藏起苍白容颜,退离了床,退离了皇上身边。
头一回,她讨厌起自己大纳言的身分,而羡慕着兰美人;头一回,她察觉了不能待在皇上身边的痛苦。
「为何如此喜欢当大纳言?」接任大纳言之前,爹爹曾这么问过她。
「为了能待在皇上身边,替皇上做事。」她答得理所当然,毫不犹豫。
如今思及,她方了悟,替皇上做事只是她冠冕堂皇的理由,能待在皇上身边才是她心之所向。
可如今……可如今她才明白,真正能待在皇上身边的,并非「大纳言」啊。
心一痛,万十八不稳地朝后退了一步,失去血色的容颜,我见犹怜。
颤颤地朝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至她的背脊抵上寝宫大门,直至皇上看不清她脸上的凄恻,直至她哽咽的声音被她辛苦隐藏起。
「臣告退。」
第5章(1)
密室里聚集了几个人,虽有老有少,但脸上全是同一个表情──懊恼。
「这回狙杀不成,下回便更难了。」左脸颊上有颗痣的中年男子首先开口。
「这回的突袭确实草率了些,三王爷下回得沉住气才好。」另一名蓄着八字胡的男子附合着。
「哼。」三王爷哼了一声,事到如今,他的气仍未消。「若本王爷得不到万十八,别人也休想得到。」
只要有皇上在,万十八的眼光便只会追随皇上一人。
当皇上当着他的面带走万十八时,他便于心中起誓,今日之辱他将加倍奉还。
金佛寺一战没能杀了皇上,算他好运。
「没想到皇上真为了大纳言而跟去金佛寺。话说红颜祸水,倘若能掌控这女人便胜利在望了。」长相斯文、有着一双凤眼的男子也开口了。
「三王爷得再加把劲才行。」有痣的男子话中带着调侃。
「得不到她,便拿她当人质,如何?」斯文男子建议着。
「这岂非公然反叛?」男子脸上的八字胡抖了一下。
「都敢弒王夺位,国舅爷还在乎反叛之名?」三王爷说得狂妄。
「我只担心以咱们现下的势力,公然反叛肯定一点胜算也没有。」八字胡的国舅爷着实担心啊。「倘若那些被抓去的杀手露了点口风,咱们全都完了。」
「弒王的是花钱买的杀手,就算被抓,无法继续服解药的他们根本活不过一天,况且被毒哑嗓子什么也招不出来。」三王爷冷笑着,这点他早有防范。
「哈哈,还是三王爷想得周全。」有痣的男子松口气地笑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你们认为皇上为何能逃过这次的伏击?」三王爷问得直接。「那些突然冒出的救兵,你真以为只是巧合?」
「这……」国舅爷不安地回望着三王爷。
「皇上只是将计就计罢了。」三王爷说得肯定。
「三王爷的意思是……」
「皇上早就在防范了。」三王爷的眸中透着杀意。「而这防范恐怕早在十二年前便开始了。」
「啊?!」其他人闻言皆忍不住惊呼出口,他们全明白十二年前发生的事。
「当今皇上的智谋与心机有谁能比得上?」三王爷反问着。「十二年前从鬼门关回来的他,又岂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那……那……」
「国舅爷该不会天真的认为皇上不知晓您是幕后主使者吧?」三王爷语含嘲讽。
「当年的主使者并非只有我一人。」
「国舅爷现下说这话意义何在?」
「这……」国舅爷困窘得说不出话来。「那皇上为何迟迟不采取行动?就连这次遇袭之事也封锁了消息。」
「或许是证据不足。」三王爷顿了顿口。「或许是想一网打尽。」
「什么?!」国舅爷与其他人皆心下一凛。
「既然早已是皇上防范之人,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嫌疑了,聪明人当然是先下手为强。您说是吗?」
「……」沉默半晌,国舅爷吶吶开口:「……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时机成熟时,您会知道的。」三王爷眼中杀意迸现。「只要我在,便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他扬唇带起了嗜血的笑。「直到他死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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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十八站在御书房门口,怀中捧着一大迭册子,沉沉的重量压得她的手都酸了,她仍舍不得放下,也舍不得交由其他人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