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德宫是施南皇宫中的一处冷宫禁院,专门收押被皇帝打入冷宫的妃子或是犯了重罪的皇子。
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关押当朝太子。不过“太子”这个封号,很快就不再属于朱世隆了,因为就在他被转押到修德宫的当天,皇帝颁下旨意昭告全国——因朱世隆犯下重罪,其太子封号免去,其所享的一切待遇就一律免除,今生永禁修德宫。同时改立常德王朱世弘为太子,次日举行册封大典。
当朱世弘来到修德宫门前时,他讶异地望着这修德宫墙外开得火红的石榴花,问道:“这里的景致倒是打理得挺好的啊?”
如此艳丽的石榴花一簇簇沿着修德宫墙盛放,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石榴花环绕的宫墙之中,竟是让人心冷如冰的冷宫禁院?
修德宫的值守太监跪在他面前回应,“这是北平王在世时,特意命人种下的,说在宫内的人心已经够寒了,宫外总要给他们一些暖意。”
他漠然笑道:“三弟可真是温柔,这话是他会说的。只是他忘了,既是犯下重罪的人,本应受惩,又何须再给他温暖?”
进了修德宫,朱世弘见到朱世隆的第一眼,有点好奇更有点吃惊,因为他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垂头丧气或是情绪失控。
这个向来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前”太子,此刻只是平静地坐在窗边,一笔一划、缓慢地在纸上写着字。但写的是什么,他一时也看不清楚。
跟随在朱世弘身后的一干太监宫女都静悄悄地走了进去,分别在屋子的角落摆放起物品。
朱世隆这才仰起脸,看到站在门口的他那一瞬间,眼睛紧眯成一条缝,尖酸的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哟,新任太子大驾光临,我这小屋真是蓬荜生辉啊!”
朱世弘嘴角噙笑,靠着门板一摆手,那些太监宫女便立刻转身出去,依旧是悄无声息,行动迅速。
朱世隆瞥了一眼,“你调教出来的人还真是不一样啊,各个都听话得像木头人一样。”
“大哥难道没有认出来?刚才那几人原都是你毓庆宫的人啊。我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朱世弘笑道。
他默不作声地转身,一边将毛笔在笔架上架好,小心翼翼地吹干纸上的墨渍,一边问:“你来这里除了向我炫耀你当上太子这外,还有别的事吗?”
“我只是来给大哥送点常用之物。这修德宫久示修整,树荫寒凉,又传说有不少宫中怨鬼在此地出没,阴气太重,所以我特意命人送了些暖炉暖被过来,过去毓庆宫中常侍大哥身边的太监宫女也给你一并调过来,包括你最喜欢的御厨孙尚清,我也给你调来了。日后无论想吃什么、要些什么,只要不逾矩,做弟弟的都会给大哥送到。”
朱世弘怡然自得说完话后,微微躬身,便要转身离去。
见他一脸得意闲适,朱世隆压制许久的怒火陡然升起,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他尚未转过身,就被大哥从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朱世隆哑声逼问:“派刺客刺杀苧萝孝感公主之事,是不是你陷害我的?”
他挑着眉毛反问:“难道大哥不曾安排人手去做这件事吗?若是没有做,为何人证物证已在两国边境上被追捕缴获呢?”
双目充血,怒喝道:“你明知我的人虽然去了,但并未真的动手!他们才刚入境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抓住,送了整整十天!到底是谁刺杀苧萝孝感公主?你不要和我装糊涂!”
朱世弘望着他异常愤怒而扭曲的五官,轻笑出声,“大哥这话问得真奇怪。苧萝孝感公主被刺事件的真相明明掌握在你手中,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两句话就是当初朱世隆回应他的质问时,所说的搪塞之语,今日拿来丢回给朱世隆,还真是合适至极。
朱世隆听了,眼睛仿佛就要喷火,“果然是你干的!你早知道我有此一发千钧,就趁势提前埋伏好人马,先抓了我的人,却另派你的人犯下这个案子,最后又将脏水泼到我头上,让我给你背黑锅!”
他依旧微笑道:“大哥这话说得可真有趣,我为何要刺杀苧萝送给我的妻子?她活着对我才有用,死了又有何利可图?”
“借刀杀人!”朱世隆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一招借刀杀人真是狠啊!”
朱世弘漠然地与他对视良久后,一字一字说:“可你没有证据。”
“放我出去,我就不信找不到你的漏洞!”他狞笑道:“这一阵我是输了,棋差一着,但我并非满盘皆输。”
“输了就是输了,不要输不起。”转身拨开一直抓紧着自己衣服的那只手,直盯着他的眼,淡淡说:“你今生是不可能出去了,所以这椿公案的黑锅,你就只能继续背着了。不要不甘心,大哥。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你让我求生不能,所以我也会让你求死不得。”
笑着抬眼,环顾四周,又道:“这地方清幽静谧,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又有三弟亲手种下的石榴花给你做伴,说不定夜半三更之时,他还会来这陪你说说话,你也就不会寂寞了。”
朱世隆那一脸挫败又愤怒的样子,让朱世弘看得很是享受,等走出修德宫时,他全身上下都舒畅得好像要御风飞天一般。
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忍气吞声,今朝终于一次宣泄出来了。
世文,你若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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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修德宫后,朱世弘先和父皇见了面。
朱祯裕问起大皇子的事时,依然是欷吁感慨不已。
他漫不经心地应对着,心中惦念的却是几天没也消息的依人。
他有一件礼物要送她,相信她必定会喜欢。
那是他千辛万苦命人在寒室中种出的铃兰花。本来这种花在这个季节是不会开放的,极是罕见难得。
因为即将成为太子,他也在这一天从瀚海殿搬到毓庆宫去住了。原本他并不想搬,因为在他看来,瀚海殿的一切好处远比毓庆宫强一万倍,但是父皇却坚持他必须入主毓庆宫,说这里毕竟是历代施南太子的寝宫,无论是哪一代的太子都住在此处,从未改过,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于是,他忙到深夜才能抽空去看依人,但她也因为忙了这么久之后,好不容易心愿得偿,精神一懈怠下来,就又累又困地睡着了。
他心里高兴,“闹”醒了她之后,又不让她好好休息,缱绻缠绵了几度,直到她累得精疲力竭、汗水淋漓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净了身子,穿好衣服,然后离开。
明日就是太子的册封大典了,他应该在今晚养精蓄锐,可偏偏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她倾吐,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夜春风。不过她该懂的,懂他今晚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那些喜悦。普天之下,若只有一个人懂他的心,那就是她了。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女人,所以即使困难重重,他从未动摇过与她厮守一生的决心。
明日之后,是否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了呢?
此时此刻的朱世弘,怎么也想不到人生还有四个字很冷酷,冷酷到可以斩断一切的幸福,那就是——天意难测。
第12章(1)
从圣坛接受册封诏书之后,朱世弘忙着会同六部尚书们合议国情。
因为肃清了太子党之事,朝野上下皆人心惶惶。而新任官员们虽是朱世弘千挑万选的人才,但毕竟对方势力培植多年根深叶茂,仍有不少的麻烦等待处理,所以这个会让在毓庆宫进行了很久,直到太监不断地提醒晚宴即将开始才勉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