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称呼太隆重了,正常点的就好,我不拘礼的。」她不过是小人物,而对方不但是个血性汉子还是位大将军,受不起受不起。
「娘子啊娘子,我这就叫他再改改。」他将一碟剥好壳的花生放在她的面前,还顺手替她倒了杯浓茶压压惊。
娘子?
表情有如被五雷齐轰过一回的莫倚东,瞧瞧他俩亲昵的模样,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结结巴巴地指着她问。
「师、师娘?」不会吧?
沭策心情甚是愉悦地道:「爱徒,多年不见,你变聪明伶俐了。」
「徒儿不敢……」当下一阵冷颤令莫倚东抖了抖,很不习惯他突然变得如此慈爱的模样。
「咳。」苏默清了清嗓子,很努力不让耳朵红起来,「说正事,为何你不想再当将军?」
他吸了吸鼻子,再次取来酒壶大大灌下一口烈酒。
「师娘,您有所不知……」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从当年立错了志向,又不小心拜了个万能的师父开始。
想当年,他犹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时,他不过就是名默默无闻的江湖中人,成天砍砍人、杀杀仇家,生活过得也挺自在惬意的,可这日子再好,却始终都不能教他忘怀了他的心愿,那即是尝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因此当那一年离家出走的沐策出现在他的面前,以一身家传的功夫打败众多武林高手,并洋洋洒洒地与武林同辈谈论兵者与治国之道时,他的一颗心,也就这么误入歧途地跟着沐策走了。
死缠烂打地追着沐策拜了师后,接下来的数年里,沐策从一开始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读书识字起,到手捧着兵书,日以继夜地教他兵道战法,最后甚至毫不保留地将一身武学全都传授给他,给予了他筑梦最牢固的基石。
就在他认为自个儿已是学艺大成,准备前往云京参加武状元大赛,为他的将军梦想迈出第一步时,沐策却阻止了他。
他还记得,沐策当年是这么对他说的——
你不是块当官的料。
偏偏当年他脑子里就是一门想当将军的心思,压根听不进沐策的劝,拚死拚活地考上了武状元后,又签下了军契从了军去。
几年过去,他是如愿地登上青云当上将军了,可无聊枯燥的军中生活,本就拘着他这个生性活跃的江湖中人让他很难捱了,他永远也难以适应的官僚制度,也总是让他如喉鲤鱼刺,浑身不爽快之余,还逼得他成日不得不小心地与人周旋斗法,再加上长年派驻关外国境边陲,那天天吃着风沙、没事数蚂蚁的日子,更是让他苦闷得都有逃兵的心了……
早知会有这下场,当年他就是自砍双腿他也不去考那劳什子武状元了。
只是天晓得,这样的日子他还得在塞外过多久,而这兵……得当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苏默搁下手中的茶碗,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眼下这茶都喝完两壶了,可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威武将军,满腹的苦衷却仍是诉之不尽,听得她都想为他掬一把心酸泪了。
她伸手推推沐策,要他替自家徒儿想想办法。
「别愣着啊,还不想法子救你家爱徒脱离苦海?」
「我这是成全他。」吃到苦头了吧?
生怕冷血的沐策将会不为所动,莫倚东一把握住苏默的手恳切地向她请求。
「师娘,求您就同师父说说,帮帮徒儿吧……」
沐策寒目一凛,「手搁哪呢,胆肥了是吧?」
当兵多年,亦多年没跟文人正常接触过的莫倚东,在收到来自沐策的警告后,先是愣了愣,低首瞧了瞧手中的柔荑,并确实感受到那软嫩的触感时,他急急地缩回手,慌张失措地瞧着变脸的沐策。
他红着一张脸地解释,「师父,我、我没……徒儿不敢……」
「嗯?」瞧瞧,自家的徒儿多纯情多害羞,多像一朵小花啊……虽然骨子里是个中年大叔。
「别逗他了。」苏默看不过眼地制止他,「明明你就挺担心他的,不然你也不会特意找他来了。」有他这样玩徒弟的吗?
「师父……」莫倚东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又快掉下来了。
沐策朝他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目光也变得柔软温和了许多。
「真不想再当将军了?」他能放弃他的梦想?
他用力点头,「徒儿一心只想回到江湖,若师父允许,日后徒儿愿侍奉师父左右!」
「即使这些年来的心血将会化为乌有?」要当上将军不易啊,更别说他都已辛苦那么久了。
岂料莫倚东仍是铁了心,「只要能离开那乌烟瘴气的官场,不必再同那些阴损的小人周旋过招,无论什么代价徒儿都愿付!」
「即使日后你得侍奉你家师祖?」他再扔出一个对自家徒儿来说颇棘手的问题。
一想起那位容貌妖艳无比的梅相,莫倚东当下便觉得一阵寒意自他的脚底窜了上来。
「呃……他能离朝?」不是听说,陛下打死也不愿让这名朝中唯一敢直谏的良臣离开吗?
「有我插手,当然能。」沐策胸有成竹地说着,「如何?」
「……徒儿一切都听师父的安排就是。」虽然他打从一开始就没与那位梅相对盘过,不过为了自由……男子汉大丈夫,豁出去就豁出去。
既然他都不悔也不打算回头了,那么接下来的事自然也就好办了,早就备妥良计的沐策以指抚着下颔问。
「我若没打听错的话,听说这些年来你与九王爷之间……有些闲隙?」
莫倚东怔了怔,蓦地阴森一笑,眼中寒芒冷冽似刀。
「岂只是闲隙而已?」他没带兵冲进九王爷府,或是就掇甩泼瀵嗽人的旧作法,直接找个深夜摸进府里去灭他全家,都算是客气了。
当年沭氏父子叛国案子一出,九王爷在朝廷中大力主张采连坐之法,要陛下杀无辜的沐策以做效尤,当时远在边关的他在听到消息后,急得就只差没有抗旨,直接杀回京来营救家师了。
对他有着再造之恩的师父,那个年纪小小的、聪明又身手高强的少年,怎么能被困在那座黑牢里受尽折磨欺凌?
那三年间,他不断上书表示他想回京采探家师,却次次都被无情地驳回,而摺子被驳的主因,就是出在九王爷在殿前主张沭策善拢人心,断不可给他组织党羽的机会。
因此在皇帝眼中可能将会成为党羽的他,获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硬生生地被降了一品,兵力也被大大削减了四成。
然而尝到了这甜头的九王爷却犹不知收手,依旧大肆打压着他,私底下暗自串通了兵部苛扣大军武器与粮草,贿通了吏部扣下部分军饷,一心一意就是要逼着他这个沭策之徒造反,好让身在黑牢中的沐策再因此多担上一条罪名,名正言顺地上了午门外的断头台,成全了皇帝的心愿。
为了沐策,为了身后的军员属下,莫倚东只能死命咬着牙逼自己忍下去,反覆告诉自己绝不能就范,也不可造反,他不愿真成全了那些人的心思将自家师父逼上刑台。
可他们居然在沐策远赴流刑时,将他弃于路旁待死,甚至还向全天下人隐瞒这消息?
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看他情绪也酝酿得差不多了,沐策不慌不忙地抛出一个令他难以拒绝的诱惑。
「现下有个机会,不但能如你所愿,让你在日后摆脱威武将军这一职,还能让你一清旧怨,痛快地将九王爷当成沙包打,你做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