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全都离开之后,沐策稍稍松开怀抱,低下头打量着苏默的气色,发现她这一回似乎没有上次那么糟。
「好些了?需不需吃药?」他握住她发凉的小手,并忍不住皱眉。
「不必。」苏默摇摇头,一手止住他去取腰间绣袋的举动,不知他何时起也像花叔他们一样,都在身上带了她的药。
沐策看她站在原地反覆地深吸了几口气,看上去确实是比方才的样子好多了,可她那没有血色的唇瓣,和犹在发抖的手脚,让他无论如何就是没法放下心。
「上来,我背你回去。」他转过身子蹲在地上,朝她招招手要她趴上来。
她迟疑地指着地上的大小竹篓,「桃子……」
「我再回来取。」他强势地拉过她,背妥她后就迈开了大步急急往大宅的方向走,想让她先回家喝碗茶压压惊。
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中后,苏默发现花叔花婶在桌上留了字条,说是两人去半山腰处采些野菇好为今晚加菜,沐策则在安顿好她后,便一刻也不停地回,去取置在山道上的蜜桃。
等沭策状似轻松地提着两篓返家时,早就缓过气的苏默已坐在后院的水井边上,在盛了井水的木桶里浣洗起为数众多的蜜桃。
他搁下竹篓走上前再三地瞧过她后,见她心情还好,这才放心地找了张矮凳坐在她的面前,也挠起了衣袖。
一颗颗浮在水面上的蜜桃,看来润亮亮的,苏默在他专心洗桃时,好笑地看着他人前人后两种截然不同的脸色。
「长工啊长工,你的演技又有所见长了。」连她都觉得还真有那么一回似的。
「小生受宠若惊。」他朝她两手一揖,慢条斯理地将洗好的桃子放至一边干净的木篮里。
她低低地笑着,「改日替你搭个戏台子吧。」
「姑娘若有兴致,不妨也客串客串。」这戏只他一人可唱不起来。
「长工啊,方才我忘了告诉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今日你所见的那两名猎户,是云家父子的好友。」
沭策不感兴趣地应着,「所以?」
「所以今后,咱们就没有美味的獐子可炖肉或熬汤了。」这附近两座山上也只有四名猎人而已,而他们,刚好全都得罪光了。
瞧着她忧愁的模样,他转转眼眸,马上应了下来。
「我会些家传的功夫,我来打。」他是什么出身?身为前大将军之子,别说是打打野味,就是在疾驰的马背上射雕,对他来说也只是件小事。
「也没有山猪肉可做肉乾或腊肉了。」她还在惋阶。
「我的脚程和力气都不错,我来猎。」他毫不犹豫地扩大府里长工的额外技能范围。
她的柳眉愈扬愈高,「花婶才说她今年想做件狐毛围肩的。」他这么有求必应?黄历上有说今儿个是黄道吉日吗?
「明日我就上山去找狐窝。」顺道也替爱吃炖兔肉的花叔猎几只野兔好了。
苏默微张着小嘴,很怀疑地看着今日不对劲过头的他。
「长工啊长工,你是打算涨月钱了吗?」怎么事前都没听花婶跟她通风报信?
他微微一笑,「不,长工只是悟了。」
很久过后,当沐策都已带着一篮洗净的桃子,进去屋里瞧不见人影了,苏默这才反应过来。
「嗯?」他究竟悟了什么?
***
在那炎热的夏日里,大宅上下的所有人,日日都投进了酿酒的巨大工程中,当大坛里的桃酒徐徐地发酵着时,某些情愫,也偷偷地正在滋长,就如同苏默她亲自所酿的酒般,它在空气中蔓延得无声无息,安静得只有沐策一人心底明白而已。
等到苏默所酿的桃酒全都封进仓库底下的地窖后,这日子都已过到八月十五。
沐策一早就去邻山的山涧里钓鱼去了,花叔则驾着马车下山采买应节的东西,傍晚白日一袅的热意都散去后,他们四人在院里弄了个火堆,置上烤架,由苏默轻轻摇着扇烤起今日长工所钓回来的鱼和虾。
将吃食料理得差不多后,他们便移师至后花园的小亭中,花叔迫不及待地开了两坛去年酿的桃酒,当酒坛开启时,满院的酒香芬芳萦萦不散。
月光下的花影,绰绰重重,像是个遥远的梦。
吃了一会儿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沐策的身上。
人们不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吗?怎么他看上去,却还是一如往常的镇定,也不见他面上有过半点愁容或是伤心。
该不会是……他面皮薄,不想让人看出他满腔的伤怀,所以他才兀自在忍耐?
忙着替他们布菜的沐策,听着他们闲谈了一会儿后,默不作声地察觉到他们三人今日的异常处。
花叔与花婶明显地变得比平日还要话多,苏默也跟着他们一块接话找话题,漫无边际地瞎扯着。
当他们三人开始努力地说起笑话,想不着痕迹地转移他的注意力时,他终于按撩不住了。
「我并无什么心思,也没触景伤情,所以你们就都自在点吧。」他神色自若地说着,举箸挑着盘里的烤鱼鱼刺,在挑好后首先递给坐在他身边的苏默。
「……」这么快就被他识破了?
他催着他们下筷,「再不吃菜都凉了。」该哭的该痛的,对他来说都已经过了,他并不想破坏大家过节的心情,因此只简单地带过。
花婶乖乖地吃完一大盘烤鱼后,以肘蹭蹭身边的花叔向他示意,收到妻命的花叔,小心谨慎地看向沭策。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就是不敢问。」
「什么事?」
「你不想回京为你父兄洗刷冤屈吗?」虽说他们也不是想要他离开这儿啦,但他家的那事不挺大的吗?怎么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沐策一脸茫然的眨着眼,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冤屈?」这是哪来的误会?
花婶唱戏似的跟着帮腔,「是啊是啊,世上人人都知卫国大将军父子是被冤枉的,若不是那个梅相祸国,而陛下又听进了那奸相的谗言,怎会害得你一家蒙冤不白,甚至家破人亡?」
这流言也太荒唐了……
沭策一手抚着额,实是有些哭笑不得。
「我父兄他们是真的有罪。」或许是往年他父兄的威名太过深植人心,这才会造成众人的误会。
「什么?」花叔激动地拉着他的衣领,直接把他看成了个怕事的不孝子,「难道你不打算为你父兄翻案?」他怎可以就这么认了?
沭策白他一眼,「他们犯了死罪是事实,有什么好翻的?」
「好歹你父兄多年来镇守边疆,有功于国——」花叔都还没把话说完,就被他给截住。
「功不能掩过。」他拉开花叔的手,郑重向他们澄清,「况且,他们叛国卖国皆是铁铮铮的事实。」
「怎么会……」不只是花氏夫妻倍感讶然,就连边上一直静静听着的苏默,也好奇地凑上前。
望着三双不怎么相信他的眼眸,沐策无奈,只好对他们说出长久以来他刻意隐而不宣的自家秘密。
「我爹天性就贪财。」不然他家的大将军府,就不会到处雕梁又画栋,所用碗盘不是鎏金就是镶玉的了,他这一身能辨认古董古玩的好本领,可都是打小训练出来的。
「啊?」
「他的性子就是爱财如命,波若国以五十万两黄金贿予我爹这事,并非梅相杜撰,亦非陛下为削权而抹黑,是真有其事。」他还记得当初事发时,文武百官可是个个自扫门前雪,除了梅相外,无一人愿对他沐家伸出援手,就是因为这案根本就死沉得翻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