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尹显!借着浓荫,淳于千海隐住行踪,悄悄靠近争执中的三人。
首先,他的视线被亮眼的朱红占满。
丝质的襦裙包裹着孤霜纤细苗条的身材,长长的紫色绸带在胸口处扎出一团花来,绣满百蝶的薄纱做成的罩衫微敞,一条紫色纱帛绕在她若隐若现的双臂上。
她的脸已褪去过多的香粉,但仍有种病态的苍白,双眼漂亮又慧点,眉毛像弯月,巧鼻娇俏,唇像樱桃,饱满甜美。
她既有少女的娇憨天真,又有少妇的妩媚。举手投足都充满自信和强悍刚烈,与昨日那个她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
这是朵在尘沙中,在荆棘中,勇敢绽放的花儿。尖刺刺穿她柔嫩的心房、狂风折断她的枝哑,也不能阻碍她活跃的绽放,向着阳光,努力展现生命的顽强。
光影中的女子,深深地印进他内心。就在此刻,他觉得不再寂寞,有丝丝悸动揉进他的血液。
令身心震动的力量排山倒海而来,可他觉得一点也不陌生,好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刻,他有过相同的感受。
林外,争执越演越烈。
“你识得本官就好,本官也识得你。”一句话云淡风轻,其中的警告意味又相当明确。
识得她,以后他会好好地对付她。这层意思她明白。
勾了勾艳色的红唇,孤霜的眼睛看向别处。
以为她在害怕,尹显阴笑着掀起紫袍,与她错身而过。
“中书令大人,你夜里睡得好吗?”
早该吓破胆的她突然发难,语调悠缓,漫不经心。
“我知道,中书令大人要民妇的命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易如反掌,但我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绝对不会罢手。”转过身,她笑得倾国倾城。
她会在朋友面前嘻嘻哈哈,唯恐天下不乱,会为了混口饭,替人说媒时,表现得非常圆滑可亲,也会在那个人面前装得十足俗气,以防他认出自己,但骨子里,她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刚烈、坚强又偏执,甚至偶尔还有些任性。经历再多的风雨,她的本质也不曾改变。
好美的女人!瞟着那倔强的容颜,尹显不由得隐隐赞叹。可惜呀,可惜是个妇人,要是个黄花大闺女,他还可以考虑跟她好好玩玩。
“有骨气,看看是你的骨气硬,还是本官的脾气硬。”丢下话,尹显与随从向大同殿而去。
孤霜也扬长而去。
始终未被人发现的淳于千海,目睹那不甘示弱的笑容。这笑容令他着迷,也令他再次肯定,她若不是藏了关于他的秘密,绝不会在他面前装疯卖傻。
第3章(1)
明月朗朗,微风徐徐,一派祥和的兴庆宫,一抹小小的身影弓着身子,四处查探。
“逃?还是不逃?老巢都被发现了,只能什么都不要,先出了长安再说。”小黑影自言自语着。“逃了大不了被抓回来。就说我……我要去临安给人说媒。”她决定还是钻狗洞出去再说。
“没想到,你跟我都有月下赏花的雅兴。”没有足音、没有征兆,一抹修长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上小黑影。
孤霜下意识地转身,小巧的鼻尖顶住青玉色前襟,挡不住的男人气息扰乱她的心情。
是他!他把她留在兴庆宫里就再未露面,如今现身是无意的?还是如同猎人,正在等候最好的狩猎的时机?而猎物就是她?
此时,俊美的仪王将她堵在自己与石墙之间,一只袖子横在她的头顶,挡住她所有的退路。深邃幽黯的眼静静地瞧着他。
“……王爷。”她滑溜如泥鳅,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咻地跪在他的脚边。
“王爷万安,您怎么有空出来走走,哎哟,这兴庆宫真是人间仙境……”一大串令淳于千海额上冒青筋的奉承。
嫌恶地退后一步,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谢王爷。”孤霜笑呵呵的从地上爬起来。
“既然你在此,就陪本王月下漫步吧。”冷不防,他扣住她的玉腕,转身就往龙湖的方向走。
“王……王爷,夜深了,民妇要去睡了,请恕民妇不能相陪。”她的心怦怦作响,既是害怕露出马脚,也是因他而起的悸动。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朝夕相处,夜间一同赏花、闲庭信步,在彼此的耳边说着动听的情话,再相拥入怀,同塌而眠。眼下,他还是他,她改了名,变成另一个人,早已失去共度白首的缘份。
拥有过的,依然在闪着光,放弃过的,在折磨着她的心房,好痛。
“此处是兴庆宫最美的地方,你不留下来看看吗?”说话的工夫,两人穿过一条小径,龙湖的东岸霍然入目,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此处有张长长的石凳,石凳后面及周围被缠缠绕绕正怒放着蔷薇所包围。
“此处有花、有湖、有水中月影,坐下来吧。”放开她的手,他风雅地往长凳上一坐,溶溶月光,正照在他神只般的侧脸。
面对如此诱人的男色,她只能急急地别开眼。刚一躲开,那张俊脸又如影随形凑上来,这次他离得很近,根本不给她逃避的空间。
月空澄静,龙湖水波微澜。
两人又四目相接,溶进月光的水影,摇荡着。
这双慧点、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射入他的心,与一些尘封的光影重叠。有些东西,似无还有,似有还无。
他挑眉,带着戏谵的口吻道:“没有想到孤霜这么爱美,夜里也不褪妆。”锦衣双袖覆上小脸,要擦掉她脸上厚厚的脂粉。
“王爷,民妇没几分姿色,只好靠点香粉为自己争彩。”她躲!想擦掉她脸上的粉,想都别想。
“这可不行,即使再丑的人,也需要面对自己。”他莞尔,左手稳住她摇来晃去的身子,右掌已拿起帕子,接近她的面颊。
“这等小事,怎能劳烦王爷。”她往后仰,他也跟进。
在他的手心里,她真的很难遁逃。几个回合下来,她脸上的粉已被扫去大半。
眼见躲是没有用了,她索性坐直身子,任他把其余的粉抹干净。即使见到她的脸,他也不会记起她是谁,何必心虚的遮遮掩掩。孤霜闷闷地自我安慰着。
“嗯?这不是香粉?这是膳房用来吃食的面粉。”嗅了嗅帕上的味道,他啼笑皆非地说。
“王爷,你都不知道,这偌大的兴庆宫竟然没有供给民妇用的胭脂水粉。”要不是香粉用得差不多,她也不会去厨房偷面粉来滥竽充数,还很不幸的,在偷面粉的途中撞见尹显和他的随从。
瞧她嘟起红唇,他心头一热,生起想吻她的念头。
“本王倒觉得孤霜天生丽质,根本不用胭脂水粉。”紧攥着朱红纱罗衫的右掌已贪恋起薄纱下的玉肤。
“王爷真会开民妇玩笑。”她试图利用花架下的树影遮掩自己。说到底,她仍是心虚得要命。
“留下来,本王喜爱你。乖乖地留在我身边。”他幽幽地看着她。
天色清朗,为何有被好几道惊雷劈中的感觉?孤霜两眼晕眩,不敢直视这个男人。
“王……爷。”
“留下来。”眼神定住她,他嗓音低沉地再说了遍,“本王喜爱孤霜。”四年来,他未招惹过一个女人,而今,却在短短几天,被孤霜占满心房。
他说他喜爱她?
那一年,他在一个清晨,将沾着露水的花送给她时,第一次说:“我爱你,雨儿。”从那一刻,她陷落在他的深情里,从此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