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她躺下,帮她脱鞋,再拉来凉被为她覆上。
他略歪头打量枕上那张唇瓣被吮红的容颜,凤目眨也未眨,幽暗中的双眼仿佛闪红光,看得几要入魔。
倏地,他眉间一动,听到什么声音似的,眼珠移向敞开的窗外。
他从容地从竹柜中取衣物套上,宽裤宽衣,衫袍轻飘飘,然后拨开珠帘跨出房门,徐步而行,穿过竹坞外的药圃、菜园和果园,越过清水潺潺的箭泾,走进一片黄竹林中。
“刚回来?”停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
离他约五步之距的一丛黄毛竹后,黑影闪出。“是。”燕影恭敬道。他半刻钟前才踏进主子在竹坞四周布下的结界内,立即引来关注,被主子“半道拦截”,他半点也不觉讶异。
“事情查得如何?”凤锦又问。
“略有眉目。小姐那块玄铁令牌确实是‘西海玉灵峰’的掌门信物,‘西海玉灵峰”一派由玉灵真人所建,在灵峰上隐居修行的玉灵真人是小姐的师尊,真人共收有四女一男五个徒弟;小姐行三,上头有大师姊李云衣,和二师哥傅兰舟,底下有两位师妹,苏雪英、杜青青。其中苏雪英已远嫁西漠,杜青青年纪最小,仅十五岁。”他口中的“小姐”指的是上官净,俨然把她也当成主子。
燕影又道:“去年秋,玉灵峰顶上出大乱子,玉灵真人闭关修炼时,遭大徒弟李云衣与二徒弟傅兰舟联手所害,下落不明、杜青青亦不知去向。当时小姐在外游历,赶回时,还与师姊、师哥在玉灵峰上恶斗了一场。”
听到“恶斗”二字,妖异凤目微微一眯。
凤锦沉吟了会儿,道:“玄铁令牌在她手里,或者她最后回去的那一趟,曾暗中见到玉灵真人。”她曾说,是她的师尊要她往南来,带着那块刻满古老图纹的玄铁,寻找古老的“刁氏一族”。
“凤主,玉灵真人若然被害,还能将掌门令牌托付给小姐吗?”
凤锦淡淡勾唇。“倘若玉灵真人亦是‘刁氏一族”之后,就有可能。”
燕影不禁低“咦”了声,前思后想一番,似已抓出相关要点。
“莫怪小姐会来南蛮投靠‘刁氏一族’,她要不来,势单力薄,怕迟早要被抓回玉灵峰。昨日,属下回南蛮途中遇到那些人,该是一路追踪小姐过来,现下他们被挡在莽林之外,没识途老马领路不易进入,只是小姐的师姊、师哥为了那块玄铁令牌,必不会放过她,定会一再探路。”
凤锦哼笑。“他们要那块令牌,难道只为掌门之位吗?”
“玉灵峰顶有座天然大石窟,巨石将洞口完全封住,传闻,玉灵真人在石窟中藏有无数珍宝,是一笔巨大宝藏……”
“我明白了,原来弑杀师尊、残害同门全为这档子事。”凤锦边笑边颔首,脸上不带责难神态,仅是嘲弄。
他沉吟了会儿,忽而有所顿悟,淡声道:“看来,那块玄铁令牌是进入那座石窟不能缺少之钥。”
“不管如何,小姐到底抵达南蛮了,若在半途遇上他们,对方见来硬的不成,说不定连美男计都使将出来,哄也要哄得小姐乖乖交出令牌,然后——”
轰隆!
燕影“唰”一声拔出斜系在宽背上的长剑,他耳中轰响,原以为有敌来袭,眼前景物却骤然扭曲。
不是敌人!
他寒毛竖起,心跳重重撞在胸骨上,又像要跳出喉咙。
握紧剑,他掌心出汗,不禁用力闭上双目,再张开时,竹林又是竹林,适才那一刹那如同幻影,那声轰响似是幻听。
但,不是的,真便是真,他心知肚明。
在这里,没有敌人,只有魔星。
“美男计吗?”那颗魔星诡笑着,扬唇模样斯文又平静。“一个是师姊,一个是师哥,能使上美男计的,自然是她的二师哥,你说是吧?”
“属下……不很确定。”
轰隆!
又是一记似真非真的暴响。
无形而强大的气劲猛地灌入双耳中,燕影痛到咬牙,但仍挺身不敢乱动。
他自十七岁便被挑选出来服侍这一代的年轻凤主,主子性情阴晴不定到教人发指之境界,据闻,历代凤主多为有德能人,偏偏这一代出了他这颗异星,红痕满身、性格扭曲不说,所怀的能耐更是前代未闻,强大到令人胆颤心惊。
“属下……属下……”他暗中费劲调息,按着习得的心法,努力在主子恶意的结界中保持清明。这样的恶意挟带再明显不过的震怒,主子发怒不算稀奇事,但气成这样,绝对难得。唉,想他严谨一世,竟糊涂一时,怎么就口误溜出那样的话来?现如今,不乖乖吐实都不成了。
“属下打探过了……小姐……小姐的二师哥傅兰舟……那人跟小姐原是一对儿的,小姐游历江湖,为了长见识,在外方走踏两年多,遇师门大变,小姐闻讯赶回‘西海玉灵峰’时,傅兰舟早巳移情别恋,与长自个儿两岁的大师姊李云衣好在一块儿……”
砰磅——
这一记来得更沉、更重,入目所及的景象呈现诡异折扭,月光仿佛整个倾泄进来,黄竹林大放异辉,竹叶泛光,一片片在夜风中张狂摇动,摇得那些光越扩越开,刺眼无比。
再也承受不住,他发出厉吼,借以泄出在体中盲目冲撞的力道。
突然间,一道不该出现、却如及时雨的剑气逼近。
剑气无比凌厉,划开沉重滞闷的氛围,像也一举劈开他浑沌不清、几要被拖进无底深渊的脑袋。
燕影依着本能举剑相抗,这一挥,让他神魂重回体内。
第4章(1)
上官净恍恍惚惚睁开双眸。
不对劲。
哪儿不对了?
唔……她应该坐在桌边,而非躺在榻上。
谁搬移了她?又如何在搬动她之时,全然不惊动她?谁有这样的能耐?
咬牙,奋力撑坐起来,头是有点晕,但盘坐在榻上调息一会儿后,那团晕眩终于止息,只是嘴有些不适,并非痛,而是热热肿肿的。她舔舔唇瓣,似尝到不属于自己的味道,这荒谬状况让她微拧眉心,想不通究竟发生阿事。
她下意识环顾,这是凤锦的寝房,凤锦的夏被,凤锦的床榻,她身子蓦然一热,不敢多想,匆急地套上自个儿的鞋。
她占用了他的床榻,那他人呢?
心怀疑惑,夜风中透出一丝不安,她带上剑,就着迤逦而进的月光走出房门,寻着竹坞主人的踪影。
黄竹林内似有动静!
甫踏进,整个人像掉进气漩内,她记起之前进南蛮莽林时,也曾遇过相同情况,她以为那是吸入过多瘴气所产生的幻觉,此时为何重现?
胸前发热,她本能地伸手按住,发现是挂在颈上的玄铁令牌散出奇温。
她强令自己拉长呼息,徐徐吐纳问,眼前景物清楚展现——
月光白到透亮的竹林间,凤锦散发垂袖,身形单薄。
他面前站着一名鸠衣劲装的汉子,后者手持长剑。她无法看清对方面容。
是当日莽林里那群恶徒寻到这儿来吗?
那人离凤锦实在太近,男人嗄吼声传来,她心头一震,剑已出鞘。
“走!”直直跃冲到欲要守护之人身前。
高手!
两剑相击,她的四十九路御风剑法快如疾电,以攻为守,又以守为攻,攻守并进,虚中藏实。
她意图将对方逼出黄竹林。怕竹林中藏有暗手,亦想把敌人引开,离凤锦越远越好。她想,凤锦纤纤公子,文弱可欺,打不赢也跑不远,若遭挟持就不好,他要落进对方手里,她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儿,怎么都得先护住他再说,怎知一交手,对方身手竟如此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