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的那一天,天气很好。
这段时间,唐左琳时常往返于医院和公司之间,霍克勤依然担任她的随扈,唐沅庆的身体状况渐有起色,再回去掌舵是有点太累,但退休事宜毕竟还得从长计议,无法说撤就撤。
她推着轮椅带着唐沅庆到医院的私人花园晒太阳,听着老人家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交棒计划,昏昏欲睡,还好霍克勤眼明手快扶住她。
她略略抬眼,正要附和一下老人家,却在这时注意到远方有一抹奇异的闪光。从小活在危机之中,唐左琳立刻感觉一阵头皮发麻,很快地想到那是什么──
“趴下!”有人反应比她更快,一下子将她给按倒在地,咻咻咻──子弹飞掠而过的声音犹在耳边,唐左琳一阵晕蒙,用力护着怀中的老人,根本来不及意识到随后发生的事,就连周围的一切听起来都是模糊的。
她惊魂未定,浑身被撞得发疼,隐约记得霍克勤以他全身的力量护住她,就像那一次飞车意外……
“你……没事吧?”霍克勤脸色苍白,歪乱的发丝垂落在额际,唐左琳机械性地点了点头,一脸呆滞,他见状勾唇,略微发颤的指抚上她脸畔。“太好了……”
“克勤?”她睁大眼,随即尖叫,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发出这么凄厉的声音,这是仅剩的本能反应。他紧抱着她的身躯依旧温热,可她探手却触及一片腥红,唐左琳怔怔望住自己的手心,不敢置信……
他再度从死神的手里拉回她。
“医生……我去叫医生!”一旁听闻声响赶来的医护人员看见这一幕,立即做出反应,他们躲在桌子底下,瞄准不易,子弹没再射来。
唐沅庆被刚才的冲击弄得昏了过去,唐左琳苍白着脸,扯开霍克勤黑色的西装外套。他肩膀受伤,白色的衬衫上有一个血红的洞窟,正汩汩冒出血。她哭了,怎么可以这样?“你撑着,医生就快来了……”
“我……咳!我没事……”子弹一颗穿透他的肩膀,一颗探过他的右腿,他熟知这不是什么致命伤。“把、把于飞叫来,你现在……很危险……”
“现在危险的是你!”她大叫,把他想坐起来的身躯按住。见他到了这种时候挂心的都是她的情况,唐左琳快疯了。”把你脑子里有关我的事统统赶出去!”
“这……有点困难。”霍克勤苦笑,无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它已经被改造了,里头全部都是你。”
唐左琳落泪,红了耳根,哪知道他在这时候还说得出情话?“平常好端端的都不讲……”
医生匆忙赶来,他们先把昏迷的唐沅庆送上担架,再带霍克勤至急诊室急救止血。子弹穿过他右肩,没留在身体里面,小腿擦伤的地方则因枪弹的威力及热度烫伤,较为骇人,所幸除了失血之外两处都不致命。
医院是唐家私人产业,在获得唐左琳同意后才报警。子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有人要取她的──或者是唐沅庆的命,她安逸太久,倒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得解决。
她抹了抹泪,把德叔跟霍于飞都叫来,请他们动用所有管道彻底调查。
“不管他是谁,我要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再动我们唐家的人。”就算……那个人也姓唐。
警方动作很快,持枪射杀的人在一里外就被逮捕。对方显然是黑道人士,手上火力惊人,摆有一把芬兰之星狙击枪,里面装了满袋子的子弹。
他不承认自己受人指使,数天过去,案情陷入胶着,霍克勤醒来知晓这事,向霍于飞交代。“他在哪个分局?喔,我记得那里不是有几个熟人?叫他们给他一些狠的,除非他受过训练,否则我不信他的嘴能有这么硬。”
霍于飞白他一眼,他嘴角跟伤处皆因他这句话而抽搐。“我不想让她一辈子都活在被人追杀的恐惧里。”
“我知道。”霍于飞一笑,事实上类似的话他也听过,就在唐左琳请他帮忙调查杀手底细时。她说“我得让自己安全,我不想让他一辈子都担心我会再受狙击。”
果然是夫妻,这样互相为彼此用心着想的感情让霍于飞很羡慕,也就不计较两人老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事情的突破竟出现在唐湘茉身上。
事发一个多月后,她来到医院,跟唐沅庆说了好阵子的话。等她离去,唐左琳被唤进病房,唐沅庆交给她一份资料,叹了口气。资料里巨细靡遗地记录了他们这些年遭逢的各种事故、计划及手法,还有这一次买凶杀人的证据。他说:“你要怎么做,我都不过问。”
唐左琳看着那些资讯,只觉眼前的老人似乎在这时又苍老了不少。确实,尽管早有预料,但一股被血亲残害的悲凉还是徘徊不去。可悲的唐家,可悲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仍存有小时候那些被爱的记忆,甚至在迷惘之际遇见了那个男人,或许她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吧,为了得到利益目空一切,亲情、爱情都不要了,看似得到许多,实际却空虚得近乎荒芜。
那不是她冀望的人生。
唐济光被警察逮捕的时候,正假借公事之名在南部避风头。
这件事他做得很隐蔽,没料到竟会被逮住。他是唐沅庆的侄子,负责“唐朝”旗下的运输公司,这些年来他一直处心积虑获取高位,却一再被赶离集团的决策核心,就像当年他的父亲——
他们父子长年与黑道合作,过去唐沅闳希望藉此牟取利益,博取唐家对他的肯定,却不被承认,甚至驱逐。唐沅庆继续了唐家事业,唐沅闳接着被清算,最后铤而走险绑架唐左琳,却在事迹败露之后锒铛入狱,在监狱内抑郁而终。
在父亲的葬礼上,唐沅庆的眉眼淡淡地扫过自己,就在那一瞬,唐济光打从骨子里感到一股深沉寒意。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安分一点,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他恨他!那个毁了自己家庭的男人……据说被押进警车,终至死亡,他都吼着:这只不过是以牙还牙……
消息传了回来,唐左琳的表情很忧郁,霍克勤问:“你在意吗?”
她摇了摇头,看向他受伤的肩膀,说:“他该得的。”
过去的事毕竟事隔多年,并不是椿椿都有足够证据,但这回雇人暗杀的事是确定的,至于杀手获知雇主被捕以后,也立即更改供词。这下人证物证俱在,唐济光再也难以狡辩,牢狱之灾肯定是免不了的。
她怜悯他,却没打算放过他,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不是圣人,被残害这么多年不可能笑笑说过去就好,霍克勤深有同感。
第10章(2)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捏了捏她的脸。“那就别不开心了。”
“我只是……担心湘茉姐。”唐湘茉是唐济光的女儿,为了这事特意跟那些暗中资助她爸爸的黑道接触,取得证据。她一再帮助他们,到最后甚至不惜告发父亲,如今“唐人海运”虽然终于易主,但里头的黑道势力早已盘根错节——现在,唐湘茉的立场也很艰险。
“那叫于飞去保护她好了,反正跟唐家解约以后他闲得很。”闲到每天动不动就跑来医院骚扰他,霍克勤很不满,偏偏一有微词就会被他哭叫着抱怨:“你们有异性没人性!把媒人丢过墙!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