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还有画未完成,先告退了。”华如意再一次躬身,缓缓后退,走出正堂。
堂外的众多亲属见她独自一人平静走出,完全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问道:“如意,族长临终前有没有指名接掌人选?”
华如意一顿步,沉声说:“选了兰芝。”
不是父亲的意思又怎样?这是几位长辈的意见。其实她早已预见这样的结果了。
华家虽然人人作画,但堪称翘楚之人没有几个。上一辈唯有父亲是顶尖画师,而华思明和华思远却画技平庸。
年轻一辈里,画功最好的只能算她和兰芝两人,但兰芝是以写意山水见长,而宫廷画多重人物工笔,兰芝虽几次试着为宫中嫔妃作画,但最终都要她费心修改,甚至重画,这在府中已不是秘密。
但在这华府之中,这些年渐渐看重的,已不再是画功的高低了。
她眼见府内之人,肆意挥霍父亲自皇室领来的赏银,互相攀比着谁今天的服饰最美,谁梳的发式最新巧,谁今天从教坊头牌歌女那得到甜头,谁买了新的家具古董……
一个曾经何其荣耀的家族,如今真正倚重的又是什么?只是过去那些曾经辉煌的记忆罢了。日后会怎样,又岂是他们这些沉迷于纸醉金迷的人认真想过的?
也好,不做族长,她就可以少看一些烦恼的事,少见一些可恶之人。
论人情世故,兰芝向来比她圆融,在府内也一直比她吃得开,如今又有亲人在后撑腰,论容貌姿色,也是人人称道的美女,皇帝一见定龙心大悦,日后没准还能许一位皇嗣为亲。
让兰芝做族长,这个结局,于公于私,都如此完满。
爹,你在天有灵不必恼恨,因为女儿真的没什么怨恨和不满。我只想好好作画,这一生同你一样,做个孤独的画师,便于愿足矣了。
*
东岳皇宫 青龙院内
三皇子皇甫贞喜孜孜地提着一个笼子走进院门,一名太监一边行礼一边陪笑道:“三皇子今日难得有空来这儿走动啊。看您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听说您快封王了,奴才提前给您道喜。”
“好奴才,会说话。”皇甫贞抬手丢了一锭银子,问道:“太子在吧?”
“太子殿下刚从陛下那回来,正在和一位回京述职的大人说话,三殿下要不先在院里等等?”
“你几时见我等过人?”皇甫贞骄傲地迈着方步直闯正堂,开口叫道:“大哥,看我新弄来的这只——”
“出去。”
一声并不响亮的沉喝,却比高声咆哮更令人心生敬畏。原本一脸嬉笑的皇甫贞不由自主收回欲往前迈的脚步,有些尴尬地向后退了两步,撤到门外。
刚才那名太监笑着搬了把椅子过来伺候,“三殿下,您还是先坐在这里等吧。”
皇甫贞探着脑袋向门内望,好奇问:“什么人在殿里?听上去太子好像正生气呢。”
“是宿县的县官,三年一次例行回京述职。”
“这么个芝麻官,还用太子亲自过问?叫六部随便派个侍郎不就打发了?”
“这本该是吏部的事,但听说宿县去年赈灾所报的钱款数额对不上,太子震怒,所以要人一回京就直接到这面见殿下。”
“太子就是这样,总把自己累得要死,白白让我们下面一干兄弟清闲得直着急啊。”皇甫贞俨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这时屋内那名宿县的县官已经满头大汗走出来,嘴唇打着哆嗦,见到皇甫贞,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参见三皇子。”
“是你啊。”皇甫贞打量了那人一眼,笑着低声说:“那年给太子送玉酒瓮的人就是你吧?”
宿县县官程干尴尬一笑,见到三皇子连声说道:“三殿下,麻烦您和太子殿下为微臣求求情,微臣定当重礼答谢——”
“重礼?”皇甫贞摸摸下巴,“什么样的礼才算是重礼?和当年的玉酒瓮一样的重礼?”
程干急忙点头应道:“那酒瓮现在还在宿县,微臣没有送人,三殿下若喜欢,微臣写信回去,让人即刻送来。”
“你先去办吧。”皇甫贞笑着,未置可否,接着对殿内大声说道:“皇甫贞求见太子殿下。”
“进来。”依旧沉稳的声音,听不出更多的情绪。
“虽然父皇是让大哥协助总揽六部之事,可也没必要这样操心劳力、事必躬亲吧,”皇甫贞丢下程干独自进了殿内,“大哥,看看我刚买来的这只猫,从暹罗国弄来的,看这样子,是不是挺像老六那张黑脸?”
端坐案前的太子皇甫瑄缓缓抬起头,目光幽冷地看了眼笼中那只奇怪的小猫,眸光并无波动。
“老三,兵部那边是怎么回事?方、许两位将军为什么会打起来?”
皇甫贞笑着回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散朝刚出的事儿,这么快就传到大哥耳朵里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许丹心新纳了一个小妾,这小妾原本在青楼和方华昭也算是老相好了,不知怎的被许丹心那个莽夫抢到府里去,方华昭岂愿吃闷亏?再加上在上朝前被许丹心冷嘲热讽笑话了一番,心里生气,散朝时两人几句不合就打了起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堂堂朝廷大员,在青楼狎妓不算,还在皇宫大打出手,你这个兵部之首是怎么管教的?明日让他们都去刑部领罚,就说是我的命令,一人二十大板!你,这个月的例银也要减免一半。”
皇甫贞笑道:“大哥赏罚分明是对,可我那一大家子可都要靠我养活,况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父皇不正想年末操兵比武?这两人是不是可以……”
皇甫瑄漠然看着他。“若是怕养不活一家老小,怎不早早搬出宫去?父皇又不是不给你封地,这么大了还赖在宫里像什么话!?难道你也想象我这般被人绑住手脚,困在这里,只为了高高在上、装模作样地供人参拜?”
皇甫贞耸肩笑道:“大哥知道我自小跟着你和皇后,一家子在一起热闹习惯了,实在舍不得搬出宫去。”
“还有事吗?”皇甫瑄只是冷眼看着他,似是懒得再听他东拉西扯。
皇甫贞脸皮再厚,在兄长面前也不好再嬉皮笑脸,便说道:“刚才出去的那名宿县县官,大哥是不是不记得了?那年他上京,曾经托我给你送一只玉酒瓮,只是后来被你退回去了……”
皇甫瑄一皱眉,“是那一脸谄笑,俗艳得像是舒妃头上那朵大红花的绿衣小官?”
“大哥不仅不记人长相,连名字都懒得记了?当时我还特意把他的名字和你说了好几遍。”皇甫贞笑道:“就是他。不过他今天看起来像是灰败的土老鼠,一点都笑不出来,难怪你不记得他。”
“原来是他。”皇甫瑄冷笑一声,从旁边拉过一张纸,写了几句话扔给皇甫贞,“带给吏部的人,告诉他们,把宿县县官给换了。”
“大哥不必为了区区一个小县官动气,京中大官其实更能刮,大哥不是向来也睁一眼闭一眼吗?”
皇甫瑄冷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我在纵容下臣贪赃枉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算了,这只猫是我买来献给惠贵妃的,我得赶快送去了。”皇甫贞说着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说道:“那日惠贵妃说你的寿诞快到了,问我该准备什么大礼给你,我知道你向来不看重这些,不过这人情世故总是要做的,你说说,我该让她送点什么给你,你才不会冷着脸丢开,让她面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