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行宫,就盖得这般富丽堂皇,那大辽的王宫是怎生模样?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妃嫔媵嫱、朝歌夜弦、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的景象。
“阿朔提过,辽国赋税很重,百姓叫苦连天,国君竟拿百姓的税金来盖这样的府邸。”
我实在不解,这些钱可以救活多少灾民、建立多少学苑,可以造桥铺路以便民,可以建仓立库,以应不时之需。怎么是拿来盖楼?即使再金碧辉煌,千百年后,不也是废墟幢幢。
“可不,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独夫之心,日益骄固。”花美男叹气摇头。
在上位者,总是无法体民之苦、听民心声,他们善于兵事,善于夺权立威,却不擅长治国、不擅长为民造福。偏那些心慈良善,愿苦民之苦、劳民之劳的人不够狠残,建立不了家国大业。
这个社会啊,总难十全。
“大辽败,非败于大周,而是败在自己手里。”我也跟着叹气。
“是,他们有那么好的骑兵与弓箭手,十二万大军却败在大周的五万军队手里,为王者该引以为鉴。”
可,引以为鉴又如何?成为一代名君又如何?知否,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
悠悠历史,成王败寇,就算明君也不过短短数十载,胜何欢,败何忧,都是野心作祟。我虽同意,圣帝明君出,百姓有福,但对于明君自己呢?再大的辉煌,不过是一场梦。
但我懂,这些话对他、对阿朔,对这个时代的有志男儿都说不通。
“走吧,再带你去一处所在。”
“哪里?”
“跟我走就是。”他拉起我,快步往里走。
不知经过多少亭台楼阁、卧波长桥,方至一座屋宇前面。
楼前有几名卫兵守着,还有两队士兵来回巡视。看见花美男,队长连忙过来拱手相拜。
他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轻推我的后背,在我耳畔低语:“进去。”
“阿朔在里面吗?”我回头问。
“不在。”
“那么里面有什么惊喜?”我只是来找阿朔,其他的惊吓惊喜,我都不在意。
“你进去便知道。”
推开屋门,缓步进入,虽然我不识货,对古董更没有半点概念,但是满屋子的金光闪闪也让我差点儿睁不开眼。
玉为床、金为镜,珍珠成帘、水晶做椅,何等奢华,何等富丽堂皇。
抚着梁上镶着的金丝银线、栩栩如生的雕刻,那是一幅幅的艺术品啊!我忍不住问:“三爷,人人抢破头要当皇帝,是不是为了想过这种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日子?”
“别人不知道,但四弟不是。”他对自己的四弟信心满满。
“真可惜。”我叹气,随意坐在玉床上,捏捏走得发酸的两条腿。对我而言,玉床不足惜,人们该珍视的不是这些身外物。
“可惜什么?”
“如果阿朔是的话,我还可以劝他,金衣玉缕、佩玉鸣鸾,不过转眼成烟,宫女白首、美人迟暮,早晚枯骨……可惜他不是。”
轻叹,谁叫我的眼光这么好,看不上凡夫俗子、看不上贩夫走卒,偏偏就挑了个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人物。
他重复我的话:“对,可惜他不是。”
触着妆奁里的钗环、金步摇,心底不曾有过一丝激动,可见那不是我所欲求;食指拨弄珍珠帘幕,听着它们互相撞击的声音,并不特别悦耳清脆,我宁可回去敲击我的水晶杯子。
“都不喜欢吗?”他浅浅一笑。
我摇头,实话实说:“不喜欢。”
“真可惜,四弟想把这些送给你。”
“把它们换成银子送给伤兵灾民吧!他们比我更需要。”我把阿朔送的玉佩从衣服里拿出来,手贴在胸口,微微的凉意在掌间晕开。乐了,金山银山都比不上我的抱瓜娃娃。“我有这个,就够了。”
他定定看着我的动作,轻笑。
“笑什么?我很肤浅吗?”被嘲笑的感觉很糟。
“不,我在笑,四弟毕竟懂你,你说的话,四弟早一步说了。”
是啊,阿朔懂我,从来都懂,我的心思一直在他的算计之中。被人这样懂着,也许会有被看透的害怕,但被阿朔懂,我有的只是安心。
“知道吗?他也同你一样,说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是一般女人,如果是的话,他用这些就能收买你的心。”
可不,我要的是更昂贵的东西──专情。这个东西,男人少有,而帝王,不能有。
幸好我的阿朔有,他牢记着我的话“爱情是,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将就。”
于是,他娶了两位美女,却不肯为她们将就。对于这点,我很满意,有了他的专情,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幼沂,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的王者,他们出生就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为了捍家卫国。我常想,是不是上天为了补偿百姓的悲怜辛劳,才让这样的人出现于世间上。”
“也许吧。”我知道他想说服我,阿朔就是这样的王者。
我百分百同意,所以,我从不对他说“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也不告诉他“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即使我认定,当帝君没什么了不起。
“所以,你不该为了自己,让百姓失去这样的皇帝,对不?”他颀长的身影临窗而立,那双能看透世事的清润眼眸,似乎带着温温的悲怜。
“你把我说得太厉害了,我没这样的能力。”
我不懂,他怎老是认定我会反对阿朔去争那个皇帝?他是眼睁睁一路看着我怎么走过来的人呀!难道,我们真的分开那么久?久到他再也无法了解我,像从前那样?闷了,我对他不爽起来。
“你有。你失踪那段日子,四弟焦惶忧心,他日里操劳、夜里不成眠,他尽着义务,却开始怀疑为什么要尽义务。他说,失去心灵,即使为帝又有何欢?你是他的心,他不能没有你。”
我该高兴的,听见这样的话,知道我在阿朔心底这般重要……可是,我只觉得心酸,这样爱着一个女人,对于想当皇帝的阿朔而言,是好是坏?
“三爷担心我会离开阿朔?”我反问他。
“是。”他转过身,手搭在我肩上,热度从他掌心传来。
“三爷问过我,是不是决定留下,我已经给过三爷答案。”同样的答案我允了阿朔。事实上,今日来寻他,就是要给阿朔一份笃定安心。
“我需要更确定的答案,告诉我,不管情况如何,你再也不会离开,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口吻让我隐约浮起几分不安。
“你还是要见四弟吗?”
“当然。”迟疑了片刻,我点头。
“在见他之前,有件事,我认为你应该先知道。”他的口气凝重,重得我的呼吸也跟着沉了。
“什么事?”
“破城那日,端裕王的死士在暗处朝四弟射出一箭。”
所以他伤了、病了,很严重吗?重得无法下床?难怪那么久不来看我,是怕我担心?笨阿朔,不让我知道,我才会更忧惧,但……
“不对,常瑄对我说,阿朔很好,他没受伤。”
我压住胸口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暗暗祈求着,千万别告诉我常瑄骗我,求求你,只要阿朔好好的,再坏的状况,我都能接受。
花美男压住我的肩膀,语调低沉:“幼沂,稍安勿躁。四弟没受伤,受伤的是穆可楠。如果那箭真射中的话,四弟就没命了,是穆可楠推开他,以身相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