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可楠和穆将军也跟着下马,他们分立于阿朔身边。
我退得够远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对珠联璧合的男女,依偎站着。
阿朔毕竟是有眼光的,挑一个能和他上场杀敌、能为他治理六宫、能把那张面具牢牢戴上的女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咽下酸水,我想告诉常瑄,说他弄错了,穆可楠才是可以和阿朔并肩作战的人,我不是。
甩开常瑄的钳制,我连连退开几步,感觉胸口有股说不出的郁闷,旋身,我快速从人潮中奔出。
吸气呼气间,疼痛从肺俯肝肠间慢慢升腾上来,一点一点加深,越来越难扼制,翻腾到脑中,转为沸腾怒火。
好,真是好得不得了……
说什么会给我我想要的爱情,给她们她们想要的荣华与富贵,只是荣华富贵吗?连战场都一起来了呢!如果不是生死与共、如果不是鹣鲽情深,这么危险的地方啊,怎么连太子妃都带上?
就说吧,男人的话不可信,甜言蜜语听听可以,千万别认了真,否则走到后来,痛的是自己。
笨蛋,你在怨什么啊?是你先退出的,是你说不要嫉妒遗憾的,凭什么怨他?他没错、穆可楠没错,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为他千里迢迢、穿山涉水。
离人群已经越来越远,可是该安静下来的心并没有跟着平静。
可能是因为走得飞快,所以心脏止不下来吧。
不碍事的,等我回去好好洗去一身脏污,等我躺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等我把那个什么丸什么药给吞进肚子里,自然就……就所有的身体机能统统恢复正常了。
对,就是这样。
我没有伤心喔!真的,半点伤心都没有。
是我不要阿朔的!
像我这么聪明的二十一世纪女生,怎会不了解爱情与费洛蒙有关,这不过是某种生物机能,用以繁衍后代,至于天长地久、生生世世,那些情诗艳词,只是诗人们在短暂时间里,荷尔蒙分泌过量的浑话,作不得准。
所以我眼角流的不是泪水,是……空气湿度过高结下的冰珠子。
心酸没道理、嫉妒没意义,眼前这幕是我和阿朔共同选择之下产生的产品,至于……后悔吗?阿朔脸上哪找得到半分后悔,而我,凭什么后悔?
不后悔的,这个世界缺粮食、缺水、缺能源,什么都缺,独独不缺后悔,既然不缺,我何必无聊到去大量制造?
所以,弄清楚了,我半点都不后悔。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感几时变得这么强,居然在满脑子混乱的情况下,一路走回端裕王府。
“姑娘回来了!”
“姑娘回来了!”
“姑娘回来了!”
才进门,第一个见到我的女子便出声惊喊,之后,第二个、第三个……好多人围在我身边。
“谢谢姑娘救下关州几万百姓。”
“姑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感激姑娘啊!”
“没有姑娘,关州城怎么过得了这关?”
突然间,冒出许多粉丝,让人几乎招架不住,我真的很想挤出两个笑容应付一下粉丝群的,但勉强是件好困难的事……何况又是在我的心脏极度不合作的情况下。
“姑娘累了。”常瑄面容一沉,伸手将她们排开。
看见常瑄,我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方向感为什么突然好转的原因了。原来方才那个时不时拉住袖口的力量来自于他。
干嘛跟来?他应该待在他主子身旁。
“是啊、是啊,忙一夜,早该累了,咱们去给姑娘端热水、做吃食去。”一个女孩扬声喊过,几个人一哄而散。
这时,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走到我身边,看起来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岁。
鹅蛋脸,新月眉,明眸含怯,她薄施粉黛,穿着玉色织银鸾纹裳,外罩蔷薇纱罗衣,发间别着一枝白玉锦鲤长簪。
是端裕王妃吧,小禄子形容过她。小禄子说,端裕王妃是个和善可亲的人,她对谁都好,赏赐大方,不把下人当下人看待,人家说龙配龙、凤搭凤,端裕王爷就该配上王妃这样的人物。
如果小禄子的说法是对的,那么阿朔就该配上穆可楠,因为他们都是英姿飒飒、有勇有谋的菁英级人物。
掩不住叹息,我弯腰褔身。
“王妃,小女子见礼了。”我艰涩道。
再不肯勉强,在裕王妃跟前,我仍得谨守分寸。
谁说我没改变?我变了,变得小心谨慎、变得多心多虑,变得了解什么时候该卑躬屈膝。
“客气什么呢?若是没有姑娘,而援军未到……我真不知道关州城百姓会变成怎么样。”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软软的掌心和她的人一样温暖。
“不担心,就算我没来,王爷吉人天相,碰到再大的困难,也会领着全州百姓安然度过。”
“谢谢,谢谢姑娘……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果姑娘愿意,我们结为姊妹,好吗?”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泪水泡湿了黑亮的眼珠子。
面对她的盛情,我没办法说不,回握她的手,轻点头。她是好人,端裕王是好人,到目前为止,这是我的认知。
“多谢王妃厚爱。”
“妹子,从今而后,我是姊姊,你是妹妹,别再喊我王妃。”
“是,姊姊。”我很疲惫,却仍挤出笑容同她说话。
“那我去备下香案,让我们……”
“吴姑娘很累了。”常瑄朗声阻止。
她看看常瑄,轻声笑开。
我不知道常瑄是怎么介绍我们之间,但他的过度维护,谁都要想歪吧。但我没力气解释,任她去想象,反正不关我的事。
“是呀,瞧我胡涂的,忙了一整夜,谁都要累坏的。妹妹先回房休息,等休息过,咱们再谈。”王妃退开两步。
“谢过姊姊。”
送走王妃,我转身回屋,没想到一阵晕眩,差点儿站不牢,幸而常瑄手脚利落,一举臂便将我扶起。
是真累了吧?我还以为自己有本事和城墙上的士兵再多撑上一夜呢!原来我的体力不如想象中好。
我走着,常瑄亦步亦趋,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叹息,我停下脚步,偏头望他。
“常瑄。”
看着他的眉目,发觉他也狼狈了,从南国上路之后到现在,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又是一个热爱责任的男人。
“是。”他站定,眼光在我脸上搜寻。
担心什么?担心我难过?想要好意地同我说上几句──殿下心底有姑娘、殿下是身不由己、殿下收着姑娘的物件日日思念……别了吧,这些陈腔滥调我已经听腻。
“我没事的,只是乏了。”
我缓缓伸手抚向自己胸口,不痛,一点也不痛,没有万箭穿心的痛楚,没有心碎心裂。
对,即便痛得想撞墙,我也要咬紧牙根说不痛,只要自欺欺人,欺过天地、欺得世界,欺得紧了,就能让自己的感觉迟钝。
“常瑄知道。”
“你会去见阿朔吗?”
“会,等姑娘睡下,常瑄就去见殿下。”
我点头。“见到他,就跟他说,我很好,毒解了,我在南国的后宫……很受帝王宠爱。”
他没应我,我旋身背对他。要求一个忠仆对主子说谎,是过分了,但我偏要任性这一回,就算为难他也无所谓。况且,他不也为难我?若非他的固执,我怎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关州?怎么会在这里,亲眼目睹阿朔的幸福?
他欠我一次!
“不能吗?”我催他应承。
“不能。”他走到我面前,满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