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苦笑,倘若几个月前我就有这等工夫,哪会一口气招来那么多皇子,惹得满身腥膻?
眼光扫过,我发现坐在湖边的女子始终无意加入战局,她穿着一身玉兰色锦缎宫装,手抓着一枝柳枝,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湖水。
好几次,她的眼光也有意无意地扫向我,她五官柔和,如三月江南,让人望之舒心,可我从她眼中看见因久居深宫而练就的坚强沉稳。
事隔一年之后,我才晓得,她就是穆可楠。
不知又过了多久,小喜扯扯我的袖子,我抬眉,才发现公主和千金帮全走光了。
“姑娘……”
“没事,我们回去。”我勉强说道,转身,往回走。
第十一章 推心置腹
我没在怕的,和亲就和亲,好不容易来古代走一遭,当然是积攒越多阅历越好。
最好啊,那个吐蕃国有个武功高强的大将军,胸前刺上一头狼,武功强过乔峰的天龙十八掌,豪迈赢过令狐冲,文采更胜段誉,到时,我一面当皇妃一面同他暗渡陈仓,风流皇妃俏将军,继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之后,再为古代爱情添一段佳话。
我没在怕的,反正他们也要赔一个公主给我们家阿朔,两不相亏,说不定还会送上牛羊千百头,羊毛剪一剪,做出几百条克什米尔披风,纺织工业,技冠全世界。
我没在怕的,不过就是卖女求荣,反正我和章家大老们又不熟,被卖掉还能捞个公主当当也不错,这是多少名门闺秀盼都盼不到的好机会。
我没在怕的,那个吐蕃王都五十岁了,还能搞什么激烈活动?了不起蒙汗药、春药、毒药多带上几包,假怀孕、真产子,说不定不到三年,我就成了吐蕃的首席太后……
我走得飞快,小喜一下就让我远远抛下,小禄子一边跑,一边追着我说:“姑娘,别怕,咱们还有三爷、四爷、八爷、十二爷,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才不怕。”张嘴,舌头竟然接到自己咸咸的泪水。
哭什么啊?我不怕的呀!
谁知道这个时空还能留我多久,说不定,和亲队伍走着走着,就让我走回机场,导游点人头,一点二点,就点到我身上。
吞下哽咽,明明说了不害怕的呀,为什么还是猛掉泪?
是不是因为心有了羁绊,有人拉住感情线那端?是不是因为,不知不觉间,我再不当自己是这个时空的局外人?是不是因为动了情、有了意念,我开始相信自己有权利改变?
章幼沂,不准哭!我对自己下命令。
我要回月秀阁的,双脚却不知不觉走往阿朔的怀恩宫,我低着头猛走,一步快过一步,害得胸口那颗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直到常瑄挡在我面前,关心的眼光盯住我,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不对劲。
“我没事。”我推推他。
“你有事。”他不让。
“我说,我没事!”我气胡涂了,把气转到他身上,用力一跺脚,踩上他的脚。
“什么事都别怕,四爷会替你做主。”
哈哈,做主?当皇帝对上儿子,谁赢谁输?这点儿逻辑我还是有的,这个吐蕃王妃,我当定了。
我指着他,一脸的泼妇样,“你给我听清楚,能替我自己做主的只有章幼沂,其他的都闪一边去,谁都别想做主!”
皇帝算什么屁啊,要是哪任总统敢做这种拉皮条的生意,看他还选不选得成下一届!
话说完,才惊觉自己是白痴,我对常瑄发哪国脾气啊?又不是他叫我去和亲的。
他没说话,静静退到一边,让我过去。
“对不起。”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轻声落下话。
我直接往里头闯,见到阿朔坐在厅里也不理,刻意从他的身边绕过去,往里屋走,见到床,鞋子一脱就缩进他的大床里。
我用力抱住他的枕头,用力拉起他的被子,将头脸、全身上下统统蒙上。憋在心口的那口气,在闻到他的味道时,松开了……
这张床,我不是第一次躺,每次来这里玩累了,不等人邀,就自己爬上床来,舒舒坦坦睡上好一会,直到小禄子、小寿子来寻人。
好喜欢阿朔的气味……那是让我不害怕的泉源。
谁说我不怕的,即便再随遇而安,掉到一个陌生的时代里,说着不擅长的言语、过着一无所知的生活,你来试试,没吓掉半颗胆子算你行。
我只是ㄍㄧㄣ啊,只是哄骗自己啊,只是以为假装得更勇敢一点,就不会让胆怯找上自己。可是,我终究是害怕……
我听见他在低声询问小禄子和小福,侧过身,压住耳朵,不爱听。
我告诉自己,只要睡一会儿,肯定可以找到办法解决;我鼓吹自己,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流女子,我受过教育、念过书,在这个时代,我可以行动自如。
我对自己打气,欺骗自己,和亲不是多严重的事,我有绝对能力可以解决,虽然,我老是高估自己。
好半晌后,阿朔拉开我蒙在头上的棉被,深深的眼光里有着疼惜。
“吃排头了?”
他怎么进来的?没听见有人搬动他的声音啊!是武功高强的常瑄用无音脚把他给带进来的?
我闷着气摇头。“没事。”
“没事会哭得满眼红?”他把我拉起来。
“蓄水量太多,我的泪腺在泄洪。”嘟嘴,撑住最后一分骄傲。
“很难过吗?”他笑笑,宠溺地揉揉我的头发。
“难过什么?高兴得很!”我抬高下巴,骄傲得连自己都搞不懂。“当和亲公主呢,光宗耀祖,倘使我再能干些,就会像文成公主一样,名留青史,让当地居民塑像膜拜。”
“吐蕃国王很老了。”
“老才好,去那里,我给他弄个假王子,再搞个垂帘听政,到时候你这个大将军还得巴结我,求我别派兵攻打大周。”
“满脑子怪念头。”
“我很行的,我不是那种娇娇女,草原、沙漠都为难不了我,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活得精彩辉煌。”我说得雄心万丈,骄傲地不肯承认自己好害怕。
他噗哧笑出声,握住我的手。
“你不信我?我真的可以。”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担心。”他触触我的额,带上一丝忧郁。
“什么?”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那么能干,要是想飞走,我一定抓不住。”他叹气,手指头在我的手心里轻轻画着。
“是啊,我很能干的。”我又哭又笑,重复他的话,然后拚命点头,很努力让他知道我是女强人一号。
“笨一点、弱一点,求求我会怎样?”他轻声问。
“求你做什么?”让他去向皇帝求情?别傻了,章家爹爹乐观其成,何况奖励金都发出去了,我不嫁谁去嫁?
“骄傲!”他捏捏我的脸,莞尔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你说了算?”我扬扬眉。
“对,我说了算。”他笑出声,手一勾,把我勾进怀里。
靠在他肩上,饱饱的温暖将我围裹,我丢掉傲气,不再假装。“进宫前,大娘对我说,人责为债,我生于章家,吃穿用度都是章家给的,如今长大了,不该满脑子鸳鸯蝴蝶,应该好好想着如何报答章家。”
如果人的一生是为了还债,那么快乐怎么办?幸福怎么办?梦想怎么办?那些是不是统统不重要?
“你在乎她的话?”他反问。
“不是在乎,是沉重。以前读到‘可怜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时,还心疼杨贵妃的父母亲背负了天底下人的轻贱,女儿想嫁皇帝,哪轮得到父母亲来说嘴?现在终于弄懂了,荣宗耀祖和亲子感情,他们会选择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