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两句话她五岁就会写,可她从来没想过会在二十二岁的这一年,亲身体会这两句话的意思。
时值向晚,封曳秀坐在小亭里,惬意靠着梁柱,没有特别注意桌上一张破烂画纸,反倒自腰袋里掏出几颗甜豆,边嚼边沈思。
虽然那日碰了个软钉子,姨婆却没有放弃替阎律说亲的打算,因此昨夜硬要她将几家闺女的画轴带在身上,逼她和阎律见面时,送上这些大礼。
不过是代为送礼,当然没有什么不行,闺女图呢,要是阎律真是春心大动,改日想来个三妻四妾,她也好在春史上头多添几行字,让他的风流韵事更加精采,可偏偏如今画轴还在,今日的功课却毁了。
水眸斜睐,她看向桌上那破烂画纸,不由得轻轻叹气。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也不过就是去趟茅厕,沿路欣赏风景,顺道研究阎府地势格局,好方便往后派得上用途,谁想得到待她归来,她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所绘的丹青却不翼而飞,只剩一脸歉意的两名ㄚ鬟,和一脸无辜的阎夜菱。
装无辜她拿手,却没想过有人可以比她更厉害,那阎府小姐竟然可以脸不红气不喘的宣称,丹青被狂风给吹到树顶上去了──
娘咧!这炎炎夏日没热昏人就算了,哪来的狂风可以将一张画纸吹出窗外,还一路吹到树梢顶上去?她沿路回来,怎么就没看到路边有银票可以捡?
说谎好歹也打个草稿,就算懒得打,也犯不着将她当成呆子,难道她看起来就一副很好骗的模样吗?
让人作画时看账册就已经够让人傻眼了,这下子毁她心血,摆明是要告诉她,这阎府的的确确是藏着鬼,请她来抓鬼──
灵眸调回,她将最后一颗甜豆吞下,接着合眼寻思,想着该怎么向阎律交代。
画作被毁,她挨点骂不打紧,就怕他会连同这些闺女图一块儿将她扫出大门,就此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她好不容易才混了进来,正等着如实写春,大发利市,怎么说都得想法子解决当前的难关。
「大人,封画师此刻正在云离亭里等着您呢。」
远方,忽然传来阎府总管恭敬的说话声。
「画像可完成了。」
温润中带着天生的清冷,是阎律回来了……不好,她还没想出法子呢。
浓密长睫轻轻颤了颤,封曳秀静静享受趋于凉爽的晚风,最后还是选择不睁开眼,决定见招拆招。
「听说出了点意外。」总管回答,脚步声既快又轻,显然有功夫底子。
「夜菱出难题了?」
「不,照小姐的意思,是风太大了。」
「什么意思?」
「回大人,封画师将画像搁在书案上风干,没想到却被风给吹到树上,小的让人爬到到树顶才将画像捞回,可惜画纸却被树枝给勾得破烂,怕是难以挽救了。」总管语气恭敬,完全听不出有任何心虚。
「那风倒是来的巧合……」
不是挺巧合,而是根本有鬼吧?!阎古板不是最爱打破沙锅问到底吗?怎么事情牵扯到自家人,倒是理所当然地装起傻来了?
封曳秀面不改色,心里却犯起嘀咕。
打她八岁被上任风史──也就是她名议上的爹看中后,便跟着他学习武艺,以及其它技艺。
毕竟春史埋伏写史,总不能让人察觉,更不能疏漏丝毫重点,因此历届春史倒不特别重是笔法,反倒较为注重轻功修为,以及耳力、眼力的培养,之后才会依照个人所长,学习各项技艺,如她,习的就是书法字画。
顶着画师头衔,她出入不少官家,见识过不少能人武将,通常吐息无声者少,步行无声者更少,现下总管就在她几丈开外,她五感全发,却怎样也感觉不到第二人的声息,甚至连有没有第三人的存在也感受不到。
传言阎府卧虎藏龙,各个都是高手,阎律文武双全,除断案如神外,武艺甚至已达出身入化之境界,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不远处,总管有简单报告了些重要事,两人渐行渐远,可一会儿后,总管却转了个方向,独自朝云离亭走来。
「封画师,封画师。」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扬装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总管?」
「大人回府了,正等着见妳呢。」
「大人回来了?」她瞪大眼,急忙跳了起来,却意外打翻画袋,里头画轴登时滚落一地。「敢问大人在哪儿?我可得亲自向他赔罪才行。」
「大人有事先到书房,妳快收拾东西跟着我走。」眼看她行事莽撞,总管立刻好心地替她拾起所有画轴。
「我这就收拾。」她接过画轴,将画轴一一塞入画袋,接着来到桌边小心拿起那破破烂烂的画纸。「总管,你道……大人今日心情如何?」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总管睐她一眼,率先走出云离亭。
「大人向来明辨是非,画师不用太过忧虑。」
「可画作毁了……」
「不过是桩意外。」总管一语带过,接着迅速朝书房走去。
封曳秀跟在后头,眼角余光发现府里护卫正在交接,她暗自记下人数、方向,沿途注意着各方动静,对书房附近部署格局约莫有了个底。
半盏茶后,她被领至一静谧小苑,小苑辟有莲池,满植花草,书房门开六扇,就在莲池畔边。
背着画袋,她跨过门坎,看见阎律站在书案后方,正拿着一枚银镖沈思,书房里不见其它人影,连背刀护卫也不在。
此刻暮色正沈,书房里提早点上油灯,灯火灿灿,将他俊美五官照映得更为深邃冷魅,搭衬着他颀长身形,以及浑然天成的尊贵风采,这男人真是怎么看都迷人哪!
「大人,封画师到了。」总管站在角落,恭敬开口。
阎律将银镖收入木匣里,对上封曳秀怯生生的目光。
「画师请坐。」他面无表情道。
「不、不。」她迅速走向前,将破破烂烂的画纸搁到他身前的书案上,低头忏悔。「在这之前,请容草民先向大人赔罪,关于小姐的画像──」
「此事原委我已听说,画师不用介怀。」
「可一切都是草民疏忽,草民实在……」人的地位低,那千错万错绝对都是自己的错,率先低头认错总是没坏处,这套生存法则她熟得很。
「无妨,烦劳画师于十八午时过后再跑一趟,届时丹青绘成,同样待我回府过目。」他将木匣放回到一旁木柜上。
「是,下次草民一定更加注意、更加注意。」她连忙保证,却忍不住偷觑他一眼,讶异他的云淡风轻。
这男人个性古板又爱挑小毛病,她还以为这事他多少会发顿脾气,迁怒她这最无辜的人,不料他倒真的如总管所言,懂得明辨是非,一点也不责怪她。
也好,总之他现下心情不坏,姨婆交代的闺女图就好办了!
「没事了,妳可以回去了。」他自木柜上拿下几本厚厚的书册,回到书案边,决定好好研究一些悬而未决的疑案。
一旁,总管连忙后退一步,打算领着她出府,她却佯装没听见他的逐客令,硬是赖着不走。
「对了,草民有东西想献给大人呢。」她卸下画袋,主动将四卷画轴放到书案上。「为感谢大人赏识,姨婆昨夜特地准备了些东西让草民代为献上,虽不是什么名贵大礼,但总是大人将来用得着的东西,大人想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