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真是巧遇啊!」她拱手作揖,佯装意外,彷佛两人适才压根儿没打过照面,她更没见识到他那祸国殃民的妖孽微笑。
「刚刚的事,我全都瞧见了。」可惜,他并不打算让她称心如意。
「大人说的是……」她继续装胡涂。
「妳实在不该如此胡闹。」他面无表情地训道,恢复平时不茍言笑的模样。
「我胡闹?」她眨眨眼,差点装不下去。敢情他是眼瞎还是故意玩她,从头到尾都是那钱老板在横行霸道,他却说她胡闹?
「得饶人处且饶人,兴许钱老板有不对之处,妳又何必见缝插针,让他颜面尽失?」他指名道姓,让她想装也装不下去。
「原来如此,大人真是……心胸宽大、爱民如子啊,草民佩服佩服,可惜草民句句属实,只能怪那钱老板自作孽吧。」
「买小房不是。」他纠正。
她暗自深呼吸。
「大人英明,果然什么事都骗不过您,没错,买小房一事确实是草民编派出来的,回头草民一定向老板娘解释,绝对让两夫妻之间雨过天晴、风平浪静。」是是是,既然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那先将头低下准没错。她不着痕迹地后退。「对了,草民忽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办,那就──」
「下回别再喝酒,女子公然喝酒总是惹人非议。」他又道,似乎在她身上嗅到酒味。
她再次深呼吸。「大人说的是,草民一定铭记在心,草民真有急事……」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适才我见妳毫不避讳和男子交头接耳,实在不好。」彷佛没发现她的焦急,他竟连她和男人靠在一块儿也有话说。
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彷佛看见上任风史重返人世,板着一张脸,喋喋不休向她叨念女子该有的品性道得……啧!其实他根本就很记恨吧?记恨她故意散播他有意娶妻的谣言,在外头招摇撞骗,所以决定乘机对她谆谆教诲?
由于自认理亏,她始终微笑以对。
只是没想到他却对她的穿著举止也有意见,说着说着,竟连「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都搬了出来,她不只眼角抽动,连脸皮也逐渐失去控制。
她才刚受气,现下还得听他训诫,她招谁惹谁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门功夫她自认修练得还算不错,可他毕竟不是她亲爹,更不是她夫君,管她管到这般地步,简直就是吃饱撑着!
她只是个画师,只是个春史,专门负责画像探门路。窥春写春史,但绝对不负责委屈自己──
「啊……我的头好晕哪!」抚着额际,她忽然往后踉跄了一步,理所当然截断他滔滔不绝的叨念。
黑眸闪过一抹笑意,他眼捷手快扶住她的臂膀,藉此稳住她的身体,彼此却还是有段距离。
「画师不舒服?」他问。
「唔,草民兴许是……」话还没说完,她便敏锐自他身上嗅到一缕淡香,即使那香气淡薄得几乎消失,她却还是辨认出那是青楼惯用的催情香粉,微微一愣,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画师?」
她眨眨眼,连忙站直身子。「……草民兴许是中暑了,请容草民先行告退,回家歇息。」
「既然如此,我送妳一程吧。」他淡淡道。
「送我什么?」
见她错愕瞪大眼,他嘴角似要上扬,却又敛下,接着他作了个手势,一旁待命的轿夫们立即扛着凉轿走来,恭敬掀开轿帘。
第4章(2)
轿内空间大,铺设舒适,就算坐上三人也绝对绰绰有余,可惜封曳秀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差点目露凶光。
这大街上人多嘴杂,如今她要真坐上这顶轿子,不出两个时辰,整条大街上的行人都会晓得此事,接着必有流言蜚语传出。
这男人明知那些千金小姐们个个对他迷恋得紧,只消得到他一点关爱,就足以让她惹上麻烦,他却故意公然对她示好……娘的,他分明是想来个釜底抽薪,斩断她所有财路!
他到底有没有必要记恨到这般地步啊?
「画师请。」他客气等她先上。
她挤出微笑,坚持屹立不摇。
「大人好意草民心领,草民毕竟身分卑微,不敢以下犯上,那个……草民还是进茶楼歇息一会儿,待身子好些,再自行回去。」她就是坚持不上轿,他也奈何不了她,哈哈!
他挑起眉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好一会儿。
「所谓好心有好报,画师乐于助人,我自然也是凭着一片好心,不过画师若是有所顾忌,那就不勉强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能不勉强是最好!
她微笑福身,懒得跟他啰唆太多,脚下一转,便自行朝茶楼走去,而他也不阻止,就看着她装模作样地抚着额侧,缓步绕过自己。
「封曳秀,妳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两人交会的瞬间,他忽然出口赞赏,语气蕴满浓浓笑意与欣赏,她脚步略停,以为自己听错,不禁回头看他,却见他唇角微勾,风华再现。
剎那铺天盖地的春美色无预警再次袭来,天地彷佛又要旋转,──
她脸色大变,立即将头转回,忍下拔腿就奔的冲动,佯装没事继续前进。
非常虚弱地慢慢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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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甫过,花街一片繁华,街上人来人往,青楼姑娘倚楼卖笑,路边小贩招呼生意,谈笑说话声此起彼落,谁也没注意到自个儿的头顶上方,有抹黑影正无声无息地在绵延屋脊上一路掠驰,最后随着某个人影的出现,迅速潜入花月阁的一座小苑里。
蒙面黑衣人听声辨位,在长廊尽头出现人影之前,瞬间跃上树头,隐住自身气息,静静等待。
「黑大爷,难得这次您停留得久,该不是在谈什么大买卖吧?」
长廊上,花月阁的嬷嬷领着一名男子,快步走进小苑。
迥异于大街上的热闹喧嚣,这典雅小苑自成一方天地,静谧而安详,还有悠扬琴声自中央小房传出。
「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只是买主有些刁滑,得费些心。」男子头戴黑纱帽,让人瞧不清面貌,嗓音低沈无特色,腔调也听不出是哪儿人,看来是有意隐藏身分。
「啊,那可真是令人头疼啊,既然如此,待会儿我就不让人进这小苑,今晚您就让月牙抚琴唱些小曲,好好休息吧。」
「就这么办。」
话才说完,房内琴音也跟着停歇,接着一名美艳女子匆匆推开房门,盈盈朝男子福身。嬷嬷没有入房,只站在门边低声交代了几句,便替两人关上房门,照着原路迅速离开。
盘腿坐在粗壮的大树上,黑衣人──也就是封曳秀静静凝视这一切,粉润嘴角愈勾愈弯,差点就想仰天大笑。
即使表面光风霁月、铁面无私,可男人终究还是男人,这回还不是来到了这京城第一大青楼──花月阁了!
待会儿她一定要好好睁大双眼,拉长耳朵,好好欣赏百姓眼中高风亮节的阎大人,究竟是如何的威武勇猛、骁勇善战,回头再往春史上,替他添上几笔。
只是话说回来,这阎律未免也太会隐忍,自他不再让人暗中观察她之后,她已不知暗中跟踪他几回,只是几次跟踪,他若不是入宫面上,就是推鞫狱讼、知公廨杂事,整日忙于公务,压根儿毫无乐趣可言,再加上他武功高强,不易亲近,因此跟了几次,她便选择明哲保身,不再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