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呕吐的声音。
那里有个水缸,只见一个穿着朝服的汉子,一边干呕着,一边往水缸里猛洗着手,那洗手的劲道好像要把自己的手剥去一层皮才罢休。
扬满善有些无措。
他不懂。他以为自己是个惯于见血的人了,可为什么近日见到了红色、闻到了血腥味,竟会起那么大的反应?
又想吐。他气得大吼:「马的!该死!该死!」自己这虚弱的模样简直就是娘儿们!
是杀人杀太多了?格老子地,他可是堂堂武侯,武侯不动刀杀人,还当什么武侯?!
他想不通、想不通——该死!他想不通!
「这人,可不是扬横班吗?」忽然,后头来了人,这么说。
扬满善大惊,瞪着眼看。「你是谁?!」
他打量着那人,是个年轻的家伙,穿着中阶军官的官服。他笑得很诚恳,似乎想教人放下戒备,可扬满善的直觉是,他不喜欢这人。
那人微笑回答:「下官怀沙,任职三衙,恰巧经过此地。」
说完,他上前要扶起扬满善,并递上一条巾子,要让他擦擦狼狈的脸。
扬满善甩开他的手,不领情。他强撑着站起,挺直腰杆,不教对方看出他的异样。
「你在这做什么?」扬满善没好气地问。
「我说过了,扬横班。」怀沙好脾气地说:「我恰巧经过此地……」他的笑眼藏着很深的东西。「恰巧,碰见了您方才做的事。」
扬满善不动声色。「你想怎样?」
「横班别误会,咱们是同一派的,我自个儿也看不惯士侯派那些好战份子的作为。」怀沙摆摆手。
扬满善哼了一声,调头要走。
身后的怀沙又说:「请间,之前宫里那些案子,也是横班促成的?」
扬满善怒了,他回头低吼:「别学那些文官,迂迂回回的!你想说都是我干的就直说,老子也不怕你上朝告我!」
「横班息怒。怀沙作揖。「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扬满善挥手。「滚回家去过年吧!」
怀沙笑着看他。
他瞪大眼。「马的,你笑什么?」那笑,让人有些毛。
怀沙说:「听说横班,收养了一个孤女。」
扬满善吸了口气。
「本是当作仆佣,可如今却亲如家人。」怀沙轻描淡写地说:「横班很重视她吧?」
「马的!」扬满善一把抓住怀沙的领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下官只是想提醒…… 」怀沙仍是笑。「再杀下去,小心被自己在乎的人知道您的真面目。」
扬满善一震。
「您想,一个乖巧天真的姑娘家,会怎么看待滥杀生命的人?」
扬满善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您真的好到,让她可以忽略掉您那双满是血腥的手吗?」
听到他的这些话,扬满善有些恍然。
「即使您那么做的初衷,可能是为了她,但这可是杀人啊。」
扬满善懂了。他知道自己那杀人的不安,是从何而来的了。
原来,是害怕。
害怕兔兔哪一天知道了,他身上的蔷薇露其实是要掩盖那恶臭的血腥味;害怕她哪一天知道了,她最喜欢的颜色,其实就跟那些人的血一样……一样是红的。那红,还曾经沾满他的手,他抚摸她身躯的手……
他的心,紧得不能再紧。
他害怕,他没有自信,他已经是个很糟的家伙了,如果再让兔兔发现这事实,她,她,她……
到底会怎么看他?!
他才刚拥有她,他的占有欲强大,绝对无法忍受她讨厌他、背弃他。
如果连她也背弃他,他扬满善的人生还剩什么?
「够了!」扬满善推开怀沙。他吼:「要是谁敢乱说,我就把他那家子的舌头都给割了!」
吼完,他急匆匆地走出了巷弄。
怀沙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领,笑得胸有成竹,彷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第6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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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扬满善坐在饭桌上,静静地看着忙进忙出的兔兔。
每端进一道菜,兔兔就会开心地向扬满善介绍。
「阿善,瞧,这三黄油鸡的肉多可口。」
扬满善牵牵嘴角。「嗯,是啊。」
兔兔不放弃,又去厨房端菜。
「阿善,你看,这是我第一次做的荷包里肌,吃了我们今年就会很有钱喔!」
扬满善笑。「做得很漂亮。」
她嘟嘴,心里想:不对不对,这不是平常的阿善!
她又咚咚咚跑回厨房,一次端回三个大盘子。
扬满善想起身帮她,兔兔猛摇头。「你给我坐下!」
他郁郁地坐下。
兔兔一道道上菜。「来来来,吉祥的春年大乌参、牡丹虾仁,还有你最爱的椒麻鸡。这些年菜我可是想了很久,练了很多次才做出来的喔!我很厉害吧?你上哪儿找这么厉害的小佣人啊?阿善?」
兔兔等着他的回应。
他抬起头,轻轻地笑。「是啊,兔兔最厉害了。」
兔兔惨叫了一声。
他吃一惊。「怎么了?」
她走上前去,猛扯扬满善的脸皮。「你不是阿善、你不是阿华!」
「哇啊!痛痛痛——马的,妳干什么啊——」扬满善终于凶了起来。
「如果你真是阿善,刚刚一定会说:他奶奶地,这么自大,小心走路踩到坑,摔得狗吃屎。」
「天,老子夸妳也要被妳骂?」
「你瞧!这才是阿喜!」见平常脾气坏的阿善回来了,兔兔松了口气。「方才那无精打采的家伙,一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
扬满善一愣,发现自己的无措不安表现得太明显了。他赶紧再装凶。「该死,过年过节的,别咒老子!」
兔兔嘿嘿笑着。
扬满善深深地看着她。他低头,挥挥手。「吃饭吧!兔兔,妳辛苦了。这些菜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兔兔沉下脸。那说话的语调,又不是平常的阿善了。
他一定有心事,一定有!
下午他回来时,她正在午睡。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忽然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抱住,回头一看,只见扬满善依偎在身边,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边。那时她只觉得幸福、只觉得温暖。这时细想起来,才觉得那拥抱的力道有些诡异。
可过年过节的,她也不想逼问他什么,免得让他想到更讨厌的事,又被那阴郁纠缠不清。
两人坐下来,一块吃这团圆的除夕饭——就他们两人。
一坐定,兔兔还没吃上几口,就忙着给扬满善夹菜。
「阿善,你吃吃这荷包里肌,我第一次做呢!给我些意见吧!」
「来来,阿善,多吃些虾仁,冷了就不好吃喔!」
「椒麻鸡、椒麻鸡,我最拿手的椒麻鸡,你一定要吃的啦!」
她为了逗他开心,甚至豁出去了,大刺刺地说:「我告诉你喔!阿善。」她眨眨眼。「卖乌参的老板告诉我,男人吃了这个,晚上可是会让人睡不着觉的。你不觉得正适合你吗?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笑到验都红了。没想到自己也可以说这么色的话。
可扬满善还是那一副沉默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觉得有些尴尬,不笑了。
「吃饭吃饭!」她叫,埋头猛扒饭。
扬满善放下了碗筷。
「怎么了?」
他伸出双手。「兔兔,妳过来。」
她倒吸一口气,不、不…… 不会吧?他还没吃乌参,就想先试试看自己的能耐吗?
「先吃饭吧!阿善…… 」
「妳过来。」他仍坚持。「我想抱抱妳,兔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