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桨板上写好字,温喜绫将之绑在罗大虎背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丛杰上前,只见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三个大字——大患人。
他挑眉,忍不住又默念了三遍,终于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大恶人。”她说着,突然很同情的瞒他一眼。“我忘了,大虫你不识字的,真的好可怜哟。”
丛杰张大眼,用力睁开,再用力产上,眨眼想看清楚那个“患”字,仿佛被人封住全身各处要穴,无法思考无法接话无法生气更无法言语。
患跟恶?
天可怜见,这个犹如恶梦一般的麻烦精,他还能忍受多久?
处理完罗大虎的事后,两人商议了一阵,决定放弃先前逐水而走的计划,改往矮林里走,希望能在山森里找到人烟。
在浓密的林子里瞎走了一整天,虽然已尽量循着水声前行,但除了虫鸣鸟叫、瀑泉潺潺,顶头大片湛蓝无际的天空,及偶尔出现的几只小兽,其它什么都没有。
越走心情越浮躁!丛杰思前想后,就是不明白,怎么才不过一天光景,他便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待走出这片林子、找到人家,再寻到船回到苏州,还要多久?
杨州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忙呢。
他的宝贵时间怎能耗在这无人山林里白白浪费!
温喜绫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清晨时一块料理过头的兔子肉令她对烤肉兴趣尽失,肚子饿得咕咕叫,虽然她在树上寻到同颗卖相极佳的果子,却是酸涩难以入口。
追根究柢,全拜她那死鬼老爹所赐!在翠湖有好好的福不享,却逼她离乡背井的挨饿受罪!
尽管天气极好,林中景色如诗如画,但遇上心情不佳的两人,无论怎么天时地利多配合都没有用:没多久,两人又为了一些芝麻小事吵了起来,丛杰终于发难——
“都是你的馊主意!要是早听我的,从一开始就沿着河岸走,说不定早遇到船了。”
“是啊,那你干嘛跟着我走?”温喜绫回嘴。
“是你说这林子里可能有人家!咱们走了这么久,却是什么都没瞧见!”
“对啦!应该听你的,你是先知,要替你供牌位,照三餐拜吗?”
“说话这么刻薄,难怪没人要。”他冷哼。
“你说什么?”
这一次丛杰不打算忍耐了,他怒目与她对视,全然不肯相让。
“我说你这男人婆没人……”
温喜绫攥着死紧的拳头,打算在他尾音落下便要挥出,丛杰也准备好要接招,不过事情却在刹那间出现了变化。她急退一步,原本狂怒的眼神变得迷蒙有神。
“香!”
“啊?”他愣住,松开拳头。
“好香……”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气,微翘的睫毛在一瞬间浇满了大量的感动,泛出润泽水光,美丽得教人目眩。
如此巨大的转变,令丛杰摸不着头绪,他怔怔地看着她翕合的鼻子,仿佛像窒息的人获救时那般贪婪的吸取空气,然后迅速朝前面跑去。
妈的咧!丛杰傻眼,他发誓前一秒她可不是这样的。
“温喜绫!”他大吼。
“有东西吃啦!还不赶紧跟上来,笨大虫!”她回头喊。
这这这……这是什么跟什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丛杰追了上去,一股嗅来直让人胃痉挛的香味令他收了口。
好香啊,怎么方才他都没察觉?
循着味道,他们终于见到了离船后的第一户人家。
在那堵几乎半倾倒的破土墙内,有间摇摇欲坠的小茅舍。
茅舍外,用石块堆砌成的小灶炉散出热腾腾的香气。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看到没!”温喜绫忘情的喊着。
“这么破的房子有人住吗?”丛杰问道。
“你是真笨还是装傻啊!能煮东西的,不是人难道是畜牲?”
“你能不能闭嘴?别一直反驳我!”他低吼。
“只要能让我吃饱肚子,闭嘴算什么。”她反常地不跟他继续吵下去,顺势寻了一片半塌的土墙靠着。
舍下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模样娇怯的姑娘望着他们。
“嗳,我们饿了!我们饿了!”温喜绫又跳又嚷。
这船行径真教丛杰觉得丢脸极了,他忍无可忍的朝她脑袋拍上一记。
温喜绫瞪他,摸摸咕噜作响的肚子,识相的退到身后去。
“劳驾这位姑娘,我们迷路大半天了,想跟你——”
“圆儿,是谁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爹呀,是两位迷路的生客。”
一名头发半白的老翁从屋内走出,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脸上浮现憨厚的笑,只是笑里纠着眉,似乎藏着心事。
“两位爷儿可是饿了?”老人问道。
“是呀,好饿好饿!我真是快饿死了!”温喜绫焦急的插话。
“寒舍正煮好一锅汤面。两们爷儿若不嫌弃,请进来一起享用吧。”
“可是爹……”圆儿欲言又止,似乎要说什么,老翁摇摇头。
“丫头,带他们进去吧。”
走进屋子,赫见那勉强还有些空间的破落厅常竟堆满各式各样红色礼服。
丛杰看着父女俩仍是那黯然神伤的表情,与这喜气十足的礼盒完全不协调。
进了厨房,两人才一坐好,那叫圆儿的姑娘已从屋子外头端来两碗汤面。温喜绫饿得发昏,一接过汤面,连声谢都忘了说,便呼噜呼噜的吃起为。
丛杰抬头对圆儿微笑,却在桌底下狠狠踹了温喜绫一脚。
食物当前,温喜绫没半点反应,反倒是圆儿脸红了,害羞的低头。
“老先生跟我们一起用吗?”
圆儿突然双眸浮泪。
“我们……不饿。两位爷儿请慢用。”她婉拒,跟着父亲走出厨房。
这反应太不寻常。丛杰吞了两口面,依然觉得不妥,想找温喜绫商量,却只看到她把整个头都埋进碗里,连脸都见不着。
真是受够她了!
“喂!”
“啥?”温喜绫抬眼,吸完碗底最后一根面条,含糊的问。
“别净顾着吃!”他低吼,示意她朝那愁眉不展的父女看去。
“哎?”她大口咽下碗底下的残汤,接着虎视眈眈的看着他的汤面。
“你手上那碗吃不吃啊?不吃给我呀!”
真是被她气死了!丛杰突然扣住她的脑袋,硬把她头扭向屋外。
“瞧他们把灶上半锅面都给了咱们了,人家与咱们素昧平生,如此热心招呼,好坏你也先开口问一声,别成只想着吃吃吃!”
后头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有困难吗?”她眨着眼,狐疑的瞧着那对父女,然后问他:“他们有说是什么困难吗?”
“能说得出口还问你啊!别盯着我的面,一人一碗,少添那坏心眼!”
“不是嘛。看你不想吃,不食接来食啊。”被道破心事,温喜绫脸上有些挂不住,咕哝着。
“啥?”停了嚼面的动作,丛杰对后头那句话似乎有些印象。
“不食接来食,以前学堂教的,一个姓李的家伙说的。夫子不说我都明白,摆明着就是:你不吃我就接来吃嘿。”
“听你胡扯!”他冷哼。
“谁跟你这条大虫胡扯来着。”她朝他吐舌扮鬼脸。“不食接来食,明明就是个叫李记的死人说的。哎呀!你要吃就快点,汤凉了下肚可要伤脾的。”她嘟喽着,好不容易才把目光抽离汤面。
屋外那对父女不知谈了什么,只听到圆儿不断传出抽泣声。
“爹没用,爹误了你……”父亲拉着女儿的袖子,哭得老泪纵横。
温喜绫这不好奇了,快步走出去,张口便问:“瞧你们哭成这样,是哭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