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等你很久了。”
等他?
并非没注意到太仪难看的脸色,喜悦转眼间被怒火染指,仲骸锐利的双眼狠瞪着厉坎阳。
难道他们没让她睡好、穿好、吃好?
为何她的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
“过来!”他咬牙,冷声命令。
太仪一愣,随即扯出没辙的笑容,颤巍巍的,有股危险的气味。
“不,朕不会再愚蠢下去。”她摇头,手一挥。
围成一圈的盾牌间,突出一圈的长枪直对着仲骸。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眉头紧蹙。
“意思是,朕今日要你的命。”她的声音好轻。
那夜,她几乎掉泪又没有的疯狂神情浮现脑海,仲骸一口气梗着,快要无法呼吸。
朕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依靠的人了……
她把一切都怪在他头上!
他凝视她的眼眸,里头一片空洞,连痛和恨都被她仔细的收进体内,没有泄漏。
她把自己的感情全锁住了,仍一心惦记着要他的命……
是他没错。
是他把她逼到这种绝境,把她的心捏在手中,不给她喘息的余地,才会这样。
他怎么到现在才能体会她的煎熬?
仲骸紧锁着她的眼,双腿夹住马腹,“别挡孤的路……”
胯间的野兽也感受到主子的愤怒激昂,后腿用力一蹬,转眼就要越过阵围。
无论如何,他有话非说不可。
“二阵。”太仪开口。
盾牌后向上突出好几排围成圈向外扩长枪队。
仲骸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头盔和长枪,很快又把视线转向太仪。
朕恨你……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所能握有的一切都成空的话,朕宁愿死在你的刀下,宁愿不曾继位,宁愿让风曦成为受你控制却安全的傀儡王,宁愿不生在帝王家……
她的话被片段重组,在他耳边回荡。
她是真的恨他。
只说该说的话?
他未免想得太美好,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解释,甚至抱歉,只想杀了他!
战场仿佛凝结了,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仲骸和他的野兽高高跃起,可要越过近十排的长枪队,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人一马飞跃了一半,落下。
马躯上插满了长枪,却稳稳的落在人群散开的地面。
空气仍凝滞,除了马儿垂头在喷气,每一双眼都戒备着同样垂下头、坐在马背上不动如山的仲骸。
依情况来看,他绝不可能完好无事。
仲骸的模样非常惨烈。
太仪握紧缰绳,仍是麻木的神色,头饰却开始颤抖。
“布阵。”厉坎阳举起手。
长枪重新对准仲骸,却没人敢贸然前进。
蓦地,马匹睁开眼,发出绿光,浑身是血的仲骸仰天长啸。
“不退!”拔出马匹身上的长枪,他直指厉坎阳,“只要孤不死,永远不退!”
他是陷阵营!
即使是只有他一人陷阵,也要向前挺进,永不言退。
仲骸疯狂的气势,令厉坎阳的阵围一乱。
“挡住仲骸!”慌乱中,有人这么喊。
“挡得住吗?”厉家军内有人在看见仲骸和坐骑即使如此仍不死,发出了胆怯的疑问。
“挡不住也要挡!挡住仲骸!”队长如此大喊。
厉家军立刻又朝仲骸包围过去。
仲骸没有停。
从他有记忆以来,一直都在战场。
他们凭什么以为挡得下他这个天生的战士?
凌厉的目光直盯着太仪,仲骸浑身浴血,好不容易前进了几步,失血和以一挡万的疲惫累积到最高点,瞬间有些失神。
“去死吧!”
一个不注意,他挨了一枪,一口血喷吐而出。
见他失守,更多士兵刺出长枪,使得他和马几乎被长枪淹没。
仲骸胯下的野兽终于不支倒地,他则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下马,双腿沉重的踏上大地,响声遏退敌人。
他喘息着,目光扫过尽力的坐骑,再转向周遭。
手麻了,身体好像有许多小虫在咬,敌人好多啊……
“不……不退…”咳了几声,他迅速抽出身上的长枪当武器,矢志不变,“得不到你……孤不退……”
头饰的银铃声越来越大,但是在喧哗的战场上又算得了什么?
太仪怒瞪着他,额头上青筋暴露,呼吸急促。
他眼中的执着,炽痛了她。
为何他不退?
要是他再不退,真的会死,她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仲骸还在前进,一心一意前进。
快跑!快回她身边,或把她带走。
“放箭!”太仪倏地大吼,“还等什么?快放箭!杀了他!”
不要了,她不想看了,要死的都得死,但是她不想看了……
太仪的声音一出,他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指引方向的光芒。
“回来……回来……回到我身边……”迈开步伐,他找到方向。
又是漫天箭矢,这次却是敌军。
仲骸把置生死于度外诠释得淋漓尽致,果敢勇猛,无畏的冲向前,箭雨不断的落在他身上。
但是,他连稍稍顿足都没有。
横竖已经够多小虫了,多几只不算什么。
眼见他越来越靠近,太仪反而退了。
“不……别过来……不要过来……”她低吟,僵化的五官,文风不动。
最后,全身浴血的仲骸挥开了所有的人,歪歪倒倒的来到她面前。
太仪太过震慑,动弹不得。
他昂藏的身躯都是刀矛箭矢,却不肯倒下。
她喉头一梗,更加别不开眼。
空气仿佛凝结了,这一刻只剩他们俩。
“……你恨孤?”他的脸被错落的阴影遮掩,只见白染的气息随着每一个字喷吐。
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听进了他的话,太仪哑声说道:“恨啊!”
有多恨?连文字都难以表现。
她恨他……真的恨……
“恨哪……”她喃喃重复,嗓音开始震颤。
“主上,刀在这儿。”厉坎阳把刀搁进太仪的手里,要她亲手杀了他。
在厉坎阳的帮助下,太仪下了马,茫然的看着刀。
这是她的希望,对吧?!
为什么他在眼前,自己却迟迟下不了手?
太仪不知道是如何走进骑虎难下的境地,咀嚼盈满胸腔的苦涩滋味。
突然,她想,到底谁尊于天下真有如此重要吗?有时,她真想放下一切仇恨,一切重担,归隐山林。
做个平凡的太仪……多么奢侈的愿望啊!
只问,为何生她在帝家?
“主上,机不可失。”厉坎阳在她耳边提醒。
太仪猛地一震,缓缓举起刀,对着他。
“朕恨你……”
仲骸反而笑了。
“那么,我把荣耀还给你……”
说着,他冲向她手中的刀。
战场上,用不着多言,他只说该说的,也是唯一想说的——还她心灵的解脱,让她能再次自由。
太仪来不及反应。
又是血。
大片的喷洒早已凌乱的雪地,仲骸在她的眼前如愿倒下……
为什么?
她怎么又听见哀鸣的声音?
太仪还举着刀,突然彷徨的张望,原本空洞的大眼悄悄渗进一丝丝的水光,双腿来回顿步,不知该往哪儿去,直到足尖踢到了他。
双眸骤然垂下,模糊的映出他的身影。
然后,刀落了,她也跪下来了。
染血的手先是在他脑袋旁的雪堆徘徊,最后小心翼翼把他的头搬到自己的腿上。
“朕该是恨你的……”带血雪的手抚上他的脸,凝结的秀容开始动摇,她呢喃。
他好冷……
好像那天在她怀中的风曦……
怎么会这么冷?
太仪莫名的寻找能保暖的衣物,想驱挡寒意,但即使把身上的披风抓得再紧,都还是冷。
最后她才发现,原来冷,是从体内散发出来的,是从他身上传过来的。
“但朕的心里又有你……”蓦然垂下螓首,额头抵着他的,她全身因哽咽的抽泣而大幅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