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韩珞顿时红了眼眶。
她昨天才从丈夫口中得知这些事,对丈夫的隐瞒行径都还没气消,没想到今天就听到女儿即将离开的消息。
“你先出去。”端木柏人看也不看霍戎一眼,平静下令,那张俊容不见怒意,失去温度的语调却冷得令人发寒。
幸好在爹娘的坚持下,端木煦被排除在这场会议之外,否则乍闻恶耗,他不知要闹了个怎样的天翻地覆了。
那句冷言将霍戎震慑的心神拉回了些,忆起自己的任务,他顺从离开,走远之后又隐藏自己的声息,俏然回至窗下。
为了成功,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偷听这种小奸小恶根本就微不足道,他只是想了解他们打算怎么干预,以便预想防范对策,他并不是怕她被说服,绝不是!
强硬地将她那句不住在脑海回荡的允诺抹去,霍戎要自己定下心神倾听动静。他不愿承认自己是怕茱萸改变主意,更不愿承认是担心她被他们用养育之恩勒索得为难心伤,将一切动机全解释成是狡诈对峙的手段。
因为若不如此,他根本不晓得该以什么样的心态自处。
“小草,你是爱上他,还是想认祖归宗?”端木柏人一开口就直接切进主题。
茱萸震了下,然后才缓缓开口──
“我永远都是端木家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这句话等于间接回答了爹的问题,她知道她让爹娘失望了,他们不求回报地养育她十多年,她却为了一个男人说走就走。
“你当然永远是我们的孩子。”见她掉泪,韩珞也跟着哭了,正要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安慰,却被丈夫拉在身旁。
“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个男人谎话连篇吗?”端木柏人并未像茱萸预期中那般雷霆大怒,他的反应很冷静,冷静得令人费解。“我不认为你是这么愚笨的人。”
茱萸抬头,泛着泪光的眼眸直视爹爹,那眼神是如此令人怜爱,却又透着令人动容的奋不顾身。
“我知道,他隐瞒伤势要我帮他打探消息,知道我身上已没有可以利用的事物,态度就立刻转为冷淡,甚至直接一走了之。”为了让父亲知道她真的明白,茱萸一反寡言,将她想通的事全都说出。“当他发现我就是他所找寻的对象,于是他回来迷惑我,怕被你们阻挠,想用私奔的方式直接带我离开,我知道,我都知道……”话到语末,她开始哽咽。
窗外的霍戎闻言如遭雷击,她说的话全成了大石狠狠击向他。
他还以为涉世未深的她不懂得怀疑人,爱恋更使她盲目无法看清,结果她却早将他的算计完全看在眼里?那她又为何答应跟他回去?
立刻有人代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走?”心疼不已的韩珞好生气,气那个男人竟敢这样利用她女儿。“如果你想见你的亲生父亲,爹娘带你去就好了,你不用靠他,娘马上叫爹赶他走!”
茱萸低下了头,母亲的疼爱让她无颜面对。
“因为……我还是爱他。他让我体会到什么是快乐,教会我什么是期待,虽然我知道他将我当成踏脚石,但如果他对我没有一丝感情,他所表现出来的温柔不会那么真……爹、娘,对不起,我辜负了您们的养育之恩……”勉强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屈膝就要跪下。
韩珞挣脱丈夫的手,赶紧将她拦住,紧紧将她拥进怀里,心疼低喊:“我不是气你,我只怕你受伤啊……”
刚才霍戎听到茱萸回答的震惊反应她看在眼里,她也相信他对茱萸是有感情的,但对一个急功近利的心机分子而言,感情能占多少分量?怕只怕茱萸的付出等不到回报,反而会被他的自私打击得遍体鳞伤。
那一番真挚的倾吐窜进霍戎的耳里,将他的冷硬完全崩毁,强烈的不舍与自惭让他彷佛坠入万丈深渊。
她看得清楚,却还是选择相信他,甘愿成为他的踏脚石,她怎么那么傻?他连忘恩负义的事都做得出来了,她为何还要对他有所期盼?他只想带她回去邀功,只想娶了她已承袭家产的妹妹啊!
他几乎抑不住怒喊要她留下的冲动,但想起那已近在眼前的功名、想起那唾手可得的富贵,他踌躇了,紧接而来的自惭形秽几乎将他击溃。
他怎么能?在见到她如此无怨无悔的付出之后,他竟还想得到功利?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令人唾弃,他却还是不愿停手?
霍戎痛苦握拳,恨自己竟没有像她那样义无反顾的勇气。他根本无法想象,当她知道他利用她的感情只为了成为她的妹夫时,她所受到的伤害会有多大……
里头的韩珞见丈夫一直默不作声,转而对他急喊:“你不是很行吗?想想办法啊!”平常对女儿护得跟什么似的,为何事到临头,真正紧张的人反而只有她了呢?
他想的办法可多了。端木柏人暗暗苦笑,不着痕迹地瞄了窗外一眼,确定这些话全都听进了该听的人耳里。
没人知道,其实他的神通广大都是从细微的蛛丝马迹一一拼凑出来的。
在煦儿回报茱萸有魂魄出窍的倾向、且会半夜入山乱走之后,茱萸翌日就变得失常,而马总管一直躲着他,见到他也不敢直视他的眼,如此明显的关联他若还看不出来,那这些年他就全白活了。
他先是用迟迟不罚的恫吓,将知情不报的马总管吓得每天都处在提心吊胆的惊骇中──要是在遇到妻子之前,他才没那么简单就放过这个有失职守的老仆──再接下来,就轮到那个混小子了。
将他女儿害得如此失魂落魄,以为能够没事地拍拍屁股走人吗?虽然他离开京城已久,但权势与影响力可不曾因为退隐乡间而削弱,只要霍戎走过的踪迹,他都有办法一点一滴寻着,将他的底细全挖出来。
他有绝对的能力,可以让这样的小小王爷护卫死上千百回都没人敢作声,问题是女儿的心早已被夺走,他对那小子所做的任何伤害,最后都只会回到茱萸身上。
他恨不得将那混小子千刀万剐,疼爱多年的女儿也让他舍不得放手,偏偏深沉的心思选择在此时冒出头,压抑下于事无补的情绪,让他能像一个旁观者冷静地策划全局。
“想什么办法?”将眼中的诡光全都掩下,端木柏人讥诮一笑。“小草非我们亲生是事实,何况女儿翅膀硬了,留得住吗?除了让她去飞,我们还能做什么?”
韩珞愣住,不敢相信竟会从丈夫口中听到这么消极的话。她诧异地看进他的眼,刹那间,因慌了心神而影响的迷乱神智回复了,她看出那抹只有对他极度了解才得以察觉的狡黠,担虑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好啊,竟害她白哭了一场,晚上绝对要好好罚他!韩珞环着女儿狠瞪他一眼,丈夫因面对女儿而必须面不改色的镇定让她想笑。
“爹……您不认我这个女儿了?”茱萸不明所以,惊骇到从母亲的怀拥中挣脱。
她没想过要成为王爷的女儿,她只是想跟霍戎回去让他交差,然后利用这段时间劝他和她回来,她并不是真的想抛弃端木茱萸这个身分,但……她让爹伤心了吗?他不要她这个女儿了吗?
端木柏人无奈低叹,女儿的软心肠让他既心疼又好笑。最不可能答应的人竟成了劝慰的角色,也无怪乎她误会了爹爹是对她彻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