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还是狠狠瞪着她,好像正在盘算要把她砍成几块才甘愿似的。
“快、快!你快追啊!”何敏华急着说:“今天是垃圾日,垃圾车会挡在巷子口,他现在过不去——”
那人闻言,迅速起身,立刻追了上去。
哇,腿好长,跑得好快哟。何敏华望着那矫健的背影,忍不住赞叹。
三分钟之后,光天化日下被抢劫的苦主回来了。显然经历过一阵拉扯,衬衫袖子有一边撕破,下襬也拉了出来,狼狈不堪。
不过,背包抢回来了,拎在手上。他有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东西拿回来了?谢天谢地。”何敏华松了一口大气。“人呢?”
“逃走了。他爬上垃圾车,被载走的。”男子目光灼灼地瞪着她。
“被垃圾车载走?”她闻言,呆住!有这种服务?她居然不知道。
对方没有多说,径自低头检视失而复得的大背包。
结果一看之下,脸色又是一变。
“怎么了?”何敏华察觉到不对,关心地问:“东西有摔坏吗?还是……”
“皮夹已经被拿走了。”回答得很冷静。
“哇,好快的身手。”她忍不住说。
结果换来锐利而谴责的注视。何敏华被瞪得更瑟缩了,整个人往内缩了缩,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皮、皮夹里面有很多钱?还有证件吗?”
他缓缓点头。“钱、信用卡、证件。”
越听越觉得是自己的错,何敏华越发局促。如果不是自己这般笨手笨脚的撞上他,依他的脚力,应该可以顺利追上抢匪,也不会让对方有时间抽走皮夹、跳上垃圾车逃走。
“对不起。”她衷心地道歉,挣扎着想站起来。“我去帮、帮你找找好了。抢你东西的是这附近的流浪汉,他只是要钱喝酒,你的皮夹跟证件对他来说没有用处,也许可以要得回来——”
看她踉跄站起来,又差点跌倒的样子,苦主只是不甚赞同地看着她。
“不用了,我赶飞机,没有时间逗留。”而且看她这跌跌撞撞的样子,连走路都走不好,有什么好指望的?
当下,他只是摇头,举起藏在背包夹层暗袋中,没被搜出来的护照,对着她亮了亮。“护照还在这里。其它的,我打电话挂失,或回台湾再补办就好了。”
“你是台湾来的?”何敏华厚重眼镜后面的双眼亮了起来。“我也是呢,真巧。你是来这边玩吗?”
可惜对方没有意愿分享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浓眉一挑,没说话。气氛又整个冷在那边。
不怪他,旅途中发生这种鸟事,任谁都会心情不好。何敏华还是满怀歉意,开始笨拙地摸索自己的口袋。“你皮夹被抢走了,有钱可以搭车吗?我、我这边有一点零钱,你先拿去用好了——”
“不必。”
“出门在外,又遇到抢劫,请不用客气。”她掏了半天,发现口袋里没钱,尴尬地道歉:“身上刚好没有零钱,我上去房间拿一下。等我。”
“真的不必。我有MuniPass,也有零钱。”他拿出来给她看。
何敏华又傻眼。护照没被抢,搭交通工具用的月票也还在身上,口袋里甚至有美金好几张。“这些怎么都没放在皮夹里?”
“出门旅游,本来钱跟证件就该分开放。”他反而比她这在地人还老鸟的样子,还突然反问:“妳第一次看到抢劫吗?”
何敏华呆了片刻,才摇头。“看过好几次了。这附近常有观光客被抢。尤其UnionSquare到晚上之后治安不太好,我还看过抢匪反过来打人。”
“既然不是第一次,妳为什么怕得发抖?”
何敏华这才注意到自己在颤抖,赶快把手背到身后藏起来。
她不只是受到惊吓,而且还手足无措,面对陌生人时尤其特别容易这样。如果她母亲在这儿,一定又要冷着脸数落她上不了台面了。
见她没有回答,陌生男子也不再多说,提起有些破损的背包,潇洒地往肩上一挂,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突然又站住。
“妳的膝盖在流血,妳知道吗?”他说。“最好消毒一下,擦点药。”
“咦?流血?”何敏华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摔倒时也受伤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点都不痛,被这么一说之后才开始痛了起来。
她看到血会晕眩,完全不由自主地一阵天旋地转,重心不稳之际,踉跄了好几步,还把旁边垃圾袋给踢翻,顿时,里头的垃圾散落遍地。
到底怎么搞成这样的,她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重新跌坐在地,旁边都是各家精品名牌的提袋、空盒、包装纸。
黑底白字的Chanel、烫金的Gucci、粉红色的MiuMiu、鲜橘的Hermes、浅蓝的Tiffany……应有尽有。
陌生男子看看她,又看看一地的缤纷。
“需要帮忙吗?”他的嗓音很低沈,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不用了。我常这样笨手笨脚的。”她努力挤出笑容。“你不是还要赶飞机吗?赶快去吧,不必管我,真的。”
让一个刚被抢的苦主帮忙,她也未免太可悲了。只不过是跌倒、只不过是打翻东西而已,对何敏华来说是家常便饭,哪需要帮忙了。
对方点点头。“保重。”
说完他就走了。这次是真的,没有回头。绕过转角,修长的背影消失。
“起来吧,妳也有飞机要赶。”她自言自语。
没时间坐在这里自怜了;前晚已经把配额用完,今天她要启程回家,还要独自把塞得满满的两大行李箱带回去。里面全是人家托买的东西,从维他命到电毯,从洗发精到音响,应有尽有。还有一大袋全是价昂的皮包、首饰等精品,她还得戒慎恐惧地手提上机,一路小心保护,因为随便丢了一件,她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哈,笨手笨脚的保镳。何敏华自嘲地笑笑,手按住热辣辣发痛的膝盖,心思又绕回刚刚那个人身上。
希望他的运气自此转好,顺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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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子很奇怪。
罗品丰回到台湾都一个多礼拜了,还常常在不经意间,突然想起在旧金山最后一天发生的事。
他很确定那人就是之前神情呆滞的貌似吸毒女。为了她,也为了一个说不上来的念头,罗品丰重新回到那附近,准备拍照,没想到就遇上旅途中唯一一次的意外。
皮夹掉了不打紧,证件也都可以重办,但很倒霉的是,背袋里有一台相机摔坏了。虽然只是年代久远、手动对焦的备用底片机FM2,并不是他惯用的工作机,但是已经用了多年,就这样摔坏,实在挺舍不得的。
一定是因为有点迁怒的关系,所以才会老是不小心想起她。要不然,旅途中遇过那么多人,包括俏丽的空姐,在酒吧喝一杯时过来聊天的金发美女,甜美的女服务生,健谈爽朗的观光客……应有尽有,何必老是想起一个长得不怎么样、四肢也不甚协调的陌生女人?
好笑的是,收到的电话、名片、小纸条全都塞在皮夹里,在旧金山的暗巷被抢走了。就算想发展什么后续,也无从发展起,一切随风而逝。
嗯,绝对是迁怒。
后来在整理的时候,那几张在旧金山暗巷里拍的照片,被罗品丰淘汰掉了。倒不是完全砍除,而是另开一个档案夹存进去。毕竟连他的年轻助理都看出来,那些照片跟其它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