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人对望,重重叹了一口气。
晓晴这孩子自从半年前那场大火死里逃生后,住在烧烫伤病房好几个月,终于捡回一条命,直到上周她才能够出院。
可是这孩子就像是心死了一样,整天都躺在房内的床上,除了他送饭菜给她之外,她几乎都在睡觉。
或许她是因为身体疲累,只能多休息,但是他更怕,怕她是因为无法从受到重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打算就这样把自己彻底永远的藏起来。
少年帮父亲打开房门,父子俩一起走了进去。
房内布置干净整齐,但因为窗帘拉了起来,却显得昏暗。而床上躺着一个女孩,眼睛紧闭,似乎很不安稳的睡着。
近看这才发现,女孩的左脸布满烧伤的疤痕,仔细一看更可发现,她的颈部、手臂,甚至看不到的背部、大腿,几乎都被烧伤,经过诊治虽然救回一命,但这些疤痕难以去除,目前她只能穿上弹性衣,避免伤后出现痉挛与萎缩。
郑父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蹲在床边,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这时,郑晓晴像是感觉到被注视,顿时从不太安稳的睡梦中醒了过来。「……爸……」
「该吃饭了。」
她勉强虚弱一笑,努力想要坐起来却没有力气,况且身上的伤处仍隐隐作痛,愈是痛愈让她无法打起精神,所以返家这段时间以来,她只能这样昏睡。
「嗯……」不想让父亲担心,她赶紧答应一声。
父子俩帮忙将她扶坐起来,而她则努力忍受身上传来的疼痛,在她那半张受了伤的左脸布满皱褶与疤痕,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在她那半张没有受伤的右脸却可以发现她因疼痛而毫无血色。
这半张完好的脸是因为当初在火场中,她倒在地上,右脸压在地毯上,才逃过大火吞噬。
郑父端着饭碗喂着她吃稀饭,受过伤,现在她的吞咽能力也不太好,因此在医生的建议下,只能食用一些方便吞咽的食物。
一旁她的弟弟趁着这个机会帮忙整理房间,尽量帮姊姊保持一个干净的休养环境,对于一个病患而言,不管是生了什么病,一个干净的环境是很重要的。
房内开着小灯,虽然看得清楚,却略显昏暗。除了这点不太理想外,其他都算好。
晓晴笑了笑,看了看弟弟,「阿杰,谢谢你;还有爸,也谢谢你,谢谢你们……」她知道,面对像她这样的家人,责任一定很沉重,她真不想这样拖累他们。
她的弟弟明显很不好意思,「干嘛说这个啊?你要好好休养,赶快好起来才是真的。」
「对啊!我们是一家人,不管过去……怎么样,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知道吗?」郑父说着。
但话语里却像是触及这些年来这一家人的辛酸,没想到当初他以为是对女儿好的决定,却反而将女儿推入这样痛苦的深渊。
他好后悔……
过了几分钟,碗里的稀饭才吃不到一半,她就吃不下了,摇摇头,「我吃不下。」
「可是女儿,你只吃一点点而已……」连一碗都不到,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是这样,这样身体怎么撑得下去?
「爸!对不起……」她发现自己很难将东西吞下去,吃一顿饭下来像是打仗一样,让她精疲力尽。
怕女儿难过,郑父说:「没关系,休息一下,等会儿再吃。」
郑父正准备收走托盘时,晓晴的弟弟在一旁看了看窗帘,再看看姊姊躺在床上,眼睛睁着,似乎暂时不打算睡觉,于是他开口,「姊,我把窗帘打开,让房间透透气……」也让光线照进来。
他伸出手,直接将窗帘打开;但就在此时,郑晓晴突然喊出声,声音有点虚弱、有点害怕。
「不要!不要……」
停下动作,窗帘只拉开一半,「姊?」
「不要开!我……我要睡了,阿杰,把窗帘拉上好下好?」
父子俩对望一眼,彼此了然,更是心疼不已——她不想拉开窗帘,让外头的光线照进房内,进而让她看清楚自己变成什么模样。
心痛的点点头,把窗帘拉上。
郑晓晴虚弱的一笑,「谢谢……」
父子俩安安静静的离开房间,轻轻的将门关上,再次将她独自一个人留在房内,与外界隔绝。
两人站在房外的走廊上,突然间发现彼此都动弹不得,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所以只能站在原地。
「爸!以后该怎么办?」声音略显哽咽。
这个问题没有人提出来讨论过——前一阵子大家焦急担心,深怕姊活下下来,没时间去想这种事情;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开始去设想往后种种状况,可是始终无法找到答案。
这人生中的巨变,来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叹息,「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晓晴受了这么重的伤,至少要先让她能恢复健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是他竟感觉到女儿一副已经放弃自己的样子,自从回到家里后就是这样,将自己关在那小小的房间内,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几乎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
「可是爸,梁家的人来问过好几次,那个梁睿宇也来过,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郑父叹息不语,跟梁家之问的关系说也说不清。
儿子看着父亲的反应,心里酝酿着不满与愤怒,「爸,梁家真的很过分,当初根本就不应该把姊交给他们……」
「……」后悔,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当然他做出这样的错误决定,以为对女儿是好事,以为梁家会善待晓晴,可是没想到等他接到通知时,晓晴已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而更让晓晴的弟弟感到气愤的是,那个梁睿宇明明在第一时间有机会救出晓晴,却选择救那个外国女人!
这算什么?他姊姊比较廉价吗?
况且既然当初认为那个外国女人比较重要,决定先救她,现在又何必来看姊姊?看她被毁容成什么样吗?「如果他再来,我们干脆把他赶走,不然就报警……大不了我们把钱还给他们,把姊给要回来!」
看着女儿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他真是欲哭无泪——曾经,女儿是多么的漂亮、多么的美丽,学舞蹈的她像只蝴蝶一般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多么的美,有多少舞团要找她加入,当下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啊!拥有最美丽的青春,正值飞扬的年少……
可是现在呢?
她的人生……几乎也在那场大火中一起被烧毁了。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也不会将女儿交给梁家,他宁愿带在自己身边,自己拉拔她长大,就算日子过得苦一点,至少现在还会是个健康快乐的晓晴。
他好后悔,他真的好后悔……
突然间,郑父泪如泉涌,为了女儿的遭遇而哭泣,他一直不敢在女儿面前落泪,深怕女儿觉得歉疚,觉得对不起他这个父亲,很多时候他只能自己躲起来哭泣,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个脆弱的父亲。
父子两人无言相对,看了看房间,那道房门不只阻挡起他们与房内的女孩,更将那个女孩与外界彻底隔绝,还有谁能为他们把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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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的生活再也不能以日、月来计算,此刻的他们计算着生活中的每分每秒——每十五到二十分钟要将棉花沾湿,滋润女儿的嘴唇;每三十分钟要去注意一下晓晴的状况,每九十分钟要注意一下晓晴的体温有没有过高;房间要定期打扫,也要注意房内温度,不能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