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没说要带人。”谭真明问高金虎,拉开椅子坐下。
“是自己人,没关系啦!”高金虎呵呵笑。
“是你的女人吗?”
莫燕甄怒道:”不是“谁的”女人。你呢?先生又是“谁的”男人?”她被谭真明的问话激怒,太不尊重女人了吧?
谭真明笑了,高金虎也哈哈笑。
谭真明看向站得直挺的女子,打量她。她也迎着目光,跟他对看。
她二十几岁吧,短发削得凌乱,带敌意的乌黑大眼,衬着不健康的苍白脸色。轮廓算甜美,双眼皮眼睛,又有丰厚性感的嘴唇,但她偏偏将眼线描得浓黑,显得愤世嫉俗。她看起来营养不良,应该很少晒阳光。穿着不合气候的过大长袖黑衬衫,过宽松的黑牛仔裤,绉巴巴,将她真正的身材隐匿。连上衣长袖前端,也看不到完整手掌,只露出半截细白的指尖,看到那一点细细的指尖,不知为何谭真明想到雏鸟,可怜兮兮。
她打扮怪异,散发突兀的怪气氛,和此刻充满阳光花香的庭院很不搭。即使站在金黄色温暖日光里,即使没有触碰到她,谭真明也能感觉出她散发黑暗厌世的气质。他还注意到她站姿僵硬,身体紧绷,彷佛正努力压抑着什么。又好像,对一切都很有敌意。
因为她是这么显得紧张又带着敌意,所以他也很故意地漠视她的存在问高金虎”是你的女人?”没想到她立刻反击,夹枪带棍地问他又是谁的男人?他就笑了,像跟猫儿玩,被抓咬了一下,不太痛,只是刺痒痒地快感。
“没有谁是谁的,我道歉。”
“不需要。”莫燕甄脸更臭了。
“不需要?”
“不需要跟我道歉,不希罕,因为你对我来说不重要。”她记仇,嗯哼,记得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个”不相关”的人,死活他都不在乎。
“好,好个不重要,也对。”他很有风度,笑着回话。
可连这回答,也激怒她,特别是他满不在乎的笑容更让她抓狂,她简直针对他来的。她说:”对,不重要。我们不认识,你有什么好道歉?你刚才粗鲁无礼的问话,只是暴露出你是个粗鄙的大男人。”
他决定忽略这位易怒的小姐。”高金虎,我们要谈生意,你让这位小姐杵在这的用意是?”
一直隔岸观火的高金虎从刚刚就一直笑,他对莫燕甄说:”他是谭真明欸,刺那么多人家的兰花,看到本人不开心吗?”
莫燕甄转头,怒瞪高金虎,想掐死他。可恶,秘密被发现了。是,她一向只刺他的兰花,那是因为那些图腾早已印入她脑海,她最熟悉,刺青起来很上手,只因为这样。
谭真明非常震惊:”『愤世的H』是妳?”在他想象中,H应该更有年纪,身材更强壮,怎么会是眼前这看来弱不禁风,年轻秀美的纤秀女子?除了带刺的个性,她的身材完全看不出愤怒在哪,只觉得柔弱。
莫燕甄又瞪住谭真明。”干么?我不知道刺别人种的兰花也有问题?要我付钱就太过分了。”
原来她以为骗她来是想跟她收费,两个大男人大笑。”没这种事……”谭真明解释。”妳兰花刺得很好,我感到很荣幸。只是,我很难相信是妳刺的。”
“为什么怀疑?”
“妳看起来不像刺青师,更不像会跟高金虎这种人认识。”
“喂!黑道也是有人权的好吗?”高金虎抗议。
“那些兰花真的都是妳刺的?”谭真明再确认一次,瞥向她长袖外的手。”妳的手那么细小。”
莫燕甄回答他,而她的回答很酷——
她抽出牛仔裤口袋里的黑色签字笔,坐下,突然抓来谭真明右手,拉近,低头,以不到五分钟时间,默默地在他手掌虎口边缘,描出一株黑色兰花,它栩栩如生,彷佛真有花香会打那窜出,又彷佛风吹得厉害一点,虎口边缘的兰花就会野野地摇荡起来。
她画完兰花,轻放下他的手。他心头却重重地,失了神魂,恍惚地瞅着虎口边的兰花,更令他恍惚的是心头慌慌的感觉。
她说:”拿刺青枪过来,我可以立刻刺好这朵兰花。”
他信了。”妳为什么记得我种过的兰花?”
“是不是暗恋他?”这是高金虎问的。
“我走了。”她不回答,没必要。
“请等一下。”谭真明拦下她。”能不能坐一会?”
他微笑,这温暖的笑意使她内心颤栗。已经很久,没有被杀的感觉。当然,被杀是过分渲染的形容,真正的意思是,她软脚,虚弱,当谭真明用这样温暖的微笑冲着她来,她恐惧着自己会变得很白痴。
“要干什么?!”她只好大声又不爽地问,掩饰心慌。可这在他看来,只觉得她紧张兮兮。
“妳放心,我没恶意,我们要开会,也许妳可以提供意见。”
“你以为我很闲吗?”
“我付妳钟点费。”
“你以为我很便宜吗?”
“这样吧,付妳一小时两千。”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动?”
“四千。”
“你一定是钱多到没地方花。”
莫燕甄坐下,干么不?有钱赚,四千呢,她缺钱。
高金虎大笑,这两人太有趣了。
莫燕甄不只是坐下,还很务实,立刻拿出手机调闹钟,设定一小时。”现在开始算……”她故意机车,好像只要这样就不会太明显,让人知道她其实,其实仍对这男人很忐忑,她还是……会被他影响。即使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莫燕甄。
谭真明真拿出四千大钞放桌上。”妳看,我很有诚意。”
高金虎骂道:”喂,让别人看到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交易!”他哈哈笑了。”不过是要讨论周六要订的一千朵兰花,需要她什么意见?”谭真明很怪喔。
谭真明说:”我们开始吧,丧礼用的兰花,你要哪一种?”
高金虎说:”就兰花嘛,还不都一样,就一般的蝴蝶兰吧。”
谭真明问:”死的是谁?什么个性?有没有照片?”
“真有心,还针对死者个性搭配兰花。”高金虎很佩服。
“我是怕我的兰花不高兴会托梦给我。”
“托梦给你?”
“对,托梦说它被送错地方不甘愿。”
高金虎嗤之以鼻。”最好是啦,死的是巴万的小弟,二十三岁,因为女朋友被欺负,跟金山江老干架,不自量力的家伙,被砍二十三刀,很惨,面目全非……”
OK,了解。谭真明转而问H:”如果是妳,请问这位男人的丧礼,要配『庚明苑』哪一款兰花?”
“狂歌。”莫燕甄想都没想地就说。那是庚明苑独产的兰花,花色火红如血,花朵形状似玫瑰,但颜色稠浓如血液,像花在泣血,更奇的是花梗带紫色。”这家伙为爱疯狂,如狂歌,红得很疯、很野,有种飞蛾扑火的气魄,很傻也很纯真。”
谭真明眸色骤亮,笑了。
“狂歌?”高金虎问:”有这款兰花吗?”
“有。”谭真明看着H,自这刻起,她留给谭真明永难抹灭的印象。就这一句,已征服他。他完全明白,她,为何能刺出兰花的魂。
晚些,谭真明打电话给营销经理,将问H的问题问经理:”……妳觉得这个人的丧礼配什么兰花?”
“紫蝴蝶兰。”
“为什么?”
“今年这款量产,趁这笔交易,可以大量消化库存。”
营销经理说得没错,但是,他希望听到特别的,对兰花有感情的回答,那样的人可遇不可求。见过H,这天,谭真明一直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