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会淋雨看这么久?”她头发淋湿,跟幼猫的毛发一样,在路灯下闪着晶光。
她说:”这畜生只会吵跟吃,养着有什么好处。”
他觉得她说谎,因为她讲得太现实,现实到很故意似的。
莫燕甄走进店里,他也跟进去。
“莫小姐。”
莫燕甄在工作台前停步,转身看他,双手撑在身后桌上。”先生要刺青吗?不是的话请回。”
他微笑,看向右侧墙面,那里悬挂各式刺青照片,都是兰花图样。”这排到那排,全是我参展过的兰花。”
莫燕甄脸面灼热,那是她过去搜集的新闻图片,翻拍,悬在墙上给客人刺青做参考,没想到有一日谭真明会来。
“你到底来干么?”
“这面墙的参考图样都是兰花,可见妳也是爱花的人。”
“你喜欢答非所问吗?”
“高金虎说妳不信我开的条件,妳觉得有陷阱?”
“对,没理由给我这么好的条件。”
“为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的价值,你条件好到诡异。”
谭真明静下来,看着她的眼睛。
莫燕甄挑起一眉,询问地瞪着。
他不说话,静静直视她,只是直视而已。
她纳闷,困惑,等着,他就是不开口,只有屋外淅沥的雨声响着,和他一双有力的眼神看着她。
莫燕甄受不了这种沉默,感到尴尬,她移开视线。
“现在不讲话也不走,是怎样?”
“我听说眼睛是灵魂之窗,我希望妳能看见我的灵魂。”
“什么?”有没有搞错?
“这样也许妳会发现,站在妳面前的,是个正直可以信任的人。”
莫燕甄嗤地笑了,多讽刺。”但是……谭先生,站在你面前的其实是个瞎了眼的女人,她分辨不出好人坏人,所以你这方法不管用。”
他笑了,这回答有创意。但他不知道,这是她用淌血的心换来的答案。
“在我看来妳的眼力非常好,不然刺青也不会这么出色。”他看见工作台放着一碗种子。”这是菩提树的种子?”紫红斑,圆滚滚,种子们团一起,在古老的美浓碗里,显得特别美。”妳喜欢菩提树吗?我也是。有时,我也会捡菩提籽回来放着欣赏……”
她心中吃惊,但嘴硬道:”废话真多,谁跟你一样喜欢菩提树?这只是顺手捡来的,菩提树又不会开花,有什么好让人喜欢……”
“妳错了,菩提树会开花。”
莫燕甄瞪大眼睛。”先生,你才错了,这边多的是菩提树,从不开花。”
“要不要跟我赌?如果菩提树有花,妳就来庚明苑工作,如果没有,赔妳五万。”
“呴,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是一个狡猾的人。”莫燕甄瞇起眼睛。”很清楚我的弱点嘛,知道谈到钱我就会心动嘛。”
他笑了。”怎么样?要不要赌。”
“当然要,白痴才不赌,谁都知道菩提树是不会开花的。我跟你赌,但是,要怎么验证答案?”
“我可以马上让妳看见菩提树的花。”
“好啊,走,我知道前面就有几株菩提树。”
“不用到巷口,妳屋里就有菩提树的花。”
“什么?”燕甄愣住,双手插腰。”你在耍我对吧?我看起来很白痴吗?你是不是觉得我脑筋秀逗很好骗?”她忽然很火大,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你,你立刻给我滚!”跟高青梅一样,跟棠绍文一样,这些人都当她很笨,才开她玩笑又利用她。
谭真明举双手投降。”冷静,妳看着……”
他拿起一粒菩提籽,抓来她的左手,放在她的掌心。然后他轻轻以拇指揉开种子,坦露种子内在的风景。”妳看仔细,是有花的……这里边不就藏着很多花?”
她傻住,低头瞧,果实里很多颗粒状的……小花?他指的是这个?
他解释:”这叫隐花果,花儿开在果实里,开得很含蓄,只有懂的人,才能看见里边的花。”
莫燕甄愣住。”这……这是作弊,这不算……”隐花果?她从不知道。”这和我认知的花差太远了……”
“不是只有大鸣大放的才算花,我不勉强妳,虽然妳输了。”
“我没输。”莫燕甄说:”总之,我不认同你的答案。”听起来好像是她赖皮。对,她就是赖皮,又如何?她才不在意谭真明对她的看法。
谭真明点点头,伸手撇落风衣上的水珠。”其实……妳比自己想的更有价值,妳可以埋没,也可以绽放,妳有我要的才华,值得我开的条件。”
“我不希罕什么才华,我只要可以活,能吃饱能睡有地方住就行了,我何必跑到你那里工作?说不定还要看你脸色,我在我的地盘更自在……”
“自在是吗?”他环顾她住的地方,他那不敢相信她会喜欢这里的模样,让燕甄很抓狂。
“看起来……这里比较像胆小的动物躲藏的地方。”他觉得这里破旧、潮湿、昏暗、毫无生气,更无情趣,怎会有女人让自己这样住着?
莫燕甄冷笑,真了不起,真不敢相信,他还是这么会激怒她。
莫燕甄说:”随便你怎么讲好了,要不要倒杯茶给你,让你坐下来慢慢讲,反正你脸皮很厚赶也赶不走,你留在这里,我离开好了。”
“妳这么说,我还真不好意思耗下去了。”
“很高兴听你这么讲,因为我很久没有拿扫把扫人出去了。”
他笑,她的威胁不痛不痒,他不怕,反而觉得有趣。她僵着身子故意隔着距离骂他,像一只其实胆小,但不得不装凶的可爱小动物。
“好吧,如果这就是妳要的生活,我没话讲,但是……”他看进她眼里。”但是我们人,应该为热爱的而活,而不只是为了勉强维生,不是吗?!”他将名片放在桌上,离开她的地方。
谭真明走出莫燕甄的店,顺手将门带上。屋上那只幼猫还在哭叫,他稍一跃身,轻易拽下猫儿,藏入风衣,喵咪偎进暖热的胸膛,立刻止住哭声。
去见莫燕甄那天,谭真明带走一只猫。大概听腻了牠对残酷世界的咆哮,拽进怀里带回家爱。
莫燕甄恨谭真明,他把她的情绪打乱。
他走后,她什么事都不能做,脑子停不下来,心情很激动,她取消之后预约的客人,被抱怨也无所谓,她确实对这工作没热情。等天更黑时,雨停了,她出门散心。发现屋檐喵很久的猫咪不见了,她跳起来看了又看,不见踪影,本来想买饲料喂牠的说,牠却不等她,也好,哼,她轻松多了呢,牠喵了一整个下午烦死了。
明明这么想,为什么又难受?
她压抑着泛滥的情感,因为再没有能力去爱一只猫,是啊,连一只猫她都不能爱了。
莫燕甄苦笑,拢紧过大的夹克,自从高青梅背叛她,她再也不养花草,为了赚钱要日夜工作,还去上大夜班,之前搬回家的花草因为她没时间关怀,渐渐都枯死病死,她才发现,已经连养花草的资格都没了。
当一个人成日被债务追着,温饱都有问题,还有什么资格爱任何事物?到现在每个月不吃不喝还要缴利息给银行,三万块哪!他竟敢还跟她谈什么为热爱的活?可笑!
莫燕甄停在菩提树前,蹲下,拾起一颗菩提果实,放掌心里,凝视着。
“莫燕甄?是燕甄吗?”忽然有人喊她。莫燕甄抬头,是高中同班同学郑晓茵。
郑晓茵一身时髦OL打扮,抓住她的手臂嚷:”天啊!真的是妳,妳怎么搞的瘦这么多?妳跑哪去了啊?开同学会都通知不到妳,啧啧啧,真无情欸,搬家也不说一声,班长还亲自跑去找妳……我们都超想念妳做的饭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