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羽也吓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哦、好……”他走到指定的位置坐下,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整个凉亭很安静,听得到风声,鸟吟,虫鸣。
殷玄雍觉得他一生没有像这段时间这么平静过。他一直是骄傲的,蛮横的,为所欲为的,从小到大不曾改变过,强肆地要天地依他运行,霸道地要周遭的人以他为尊。
直到双目失明,逼得他不得不擦亮早已被狂妄蒙蔽的心眼,用心眼重新去看他所经历过的事。
他想了许多,也领悟到许多。有时候,得到不一定就是拥有,失去也不一定就是虚空,有许多事,都在他觉得太理所当然、视而不见的状况下错过了。
“你在忙什么?”感觉到气息的流动,殷玄雍笑道。想也知道,他们定是被他出乎意料的反应吓坏了。
果不其然,班羽和何曦回过神后,两个人拚命打手势和用嘴形辅助“讨论”这诡异的状况,但忙了半天,仍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一听到他开口,都吓得赶紧收手坐好,不敢再乱来。
“哎,我知道我早该来看你。”班羽误会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问为何这么久才来。“只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低下头,声音有点哽咽。
何曦同情地看着他。她知道谨小王爷其实心里很内疚,他觉得他当初若没多事要走了她,或许事情就不会变到这种地步。
但她其实是觉得她的错更多,她和谨小王爷这段期间往返的信函,除了在争执他该不该来,其他的全是在争论她和他谁错得多,比较好笑的是,他们都急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听着他的声音,殷玄雍证实了心里的猜测。班羽虽然刻意装得低沉,但若仔细听,仍听得出他的嗓音比一般男子还细,尤其是心神不宁时,就更加明显——
“他”是女儿身,从小便相识的谨小王爷,是不折不扣的女扮男装。
原本以为他只是长相阴柔、发育不良,才会长得那么矮小,加上班羽又刻意扮出统裤子弟轻佻风流的调调,他完全想不到那边去,直到这段时间的沈淀,他才整个恍然大悟。
“最近你和安怀还好吧?”这个是他想通后的第二个发现。
古灵精怪的班羽特别爱和聂安怀作对,事情只要一和聂安怀有关,班羽就会意气用事,原以为这样的互动是延续自上一辈的交恶,直到现在才发现事情并没那么单纯。
“别提他。”一听到那个名字,班羽的音调顿时高了许多。“笨头笨脑的,想到就生气。”
才高八斗的聂安怀被形容成笨头笨脑?这可有趣了。殷玄雍扬笑,忆起之前自己竟对班羽的毛手毛脚醋劲大发,而可恶的何曦还拚命拿这件事激他,他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何曦,他的何曦。殷玄雍表情转柔,伸出手唤道:“月儿,扶我回房。”那只纤细手臂立刻递到了他的掌下。
“我才刚来欸……”班羽失望站起。他还没道歉、还没解释他和何曦之间的清白,玄雍兄不会是真的在气他才会这么快就离开吧?
“我累了,你可以明天再来。”殷玄雍迈步,感觉“月儿”体贴地站在他的右前方领路。“带安怀一起来。”他补上这一句。
“好……啊?不要啦!玄雍兄——”班羽的哀号在身后响起。
殷玄雍低声笑了,那爽朗的笑容令何曦别不开眼。
老天爷,别告诉她这是梦,让他再多笑一些,让他再多说些话……何曦在心头默祷,努力咬唇忍住喜极而泣的眼泪。
她的激动,殷玄雍也感觉到了。透过她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透过她收紧的手臂肌理,他的心比之前更接近她、更懂得她。
眼盲了,心却更加清明,将一切看得透彻,接下来,该换他掌控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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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班羽离去后,这一整天,何曦心情都很好,好到都差点哼起歌了。
幸好小王爷没发现。想到当时的惊险,何曦偷偷吐了下舌。她哼不到一句就停了,那时小王爷正在听属下报告领地的事,完全没察觉到。
“月儿。”殷玄雍走至榻边。
在陈设都固定不移的寝房里,他已熟习到不需要她扶也能行走自如,目前他们正将这个范围慢慢扩大,想让他在整座王府里都能做到这种地步。
知道他准备就寝,何曦赶紧过去为他更衣。
小王爷下午还叫人来禀报领地状况,这表示他开始回归正常生活了,她不禁期待明天,期待未来的每一天,期待能看到他越来越进步,以及越来越多的笑容与自信。
除去他的外袍后,何曦一如以往忙着折叠,却腰部一紧,被人往后一带,跌进一堵温暖的怀中。
她还没反应过来,先是他的手摸上了她的唇,然后是他的唇追随而至,软暖的唇办吮压着、诱哄着,一口又一口吞掉她的气息。
怎么办?“月儿”该挣扎吗?何曦心头陷进了拉扯,手握了又放,无法决定该抱他还是该推他。
感觉他的手沿着她的曲线抚摸而下,惹得她体温节节升高,她闭上眼,理智已快弃守,只想感受他、只想疼惜他。
“还不想说话,嗯?”突然他在她耳畔轻道。
何曦全身一僵。她……听错了吧?他应该不知道她是装的……
“为什么要从日阳变成了月儿?灿亮亮的不好吗?”他接下来的话完全粉碎她的希望。
“您……您……什么时候知道的?”何曦过于震惊,一时间只问得出这句话。
殷玄雍微笑不语。从那时杜大娘带她来让他选时,他就知道了。那时候的他还在气愤中,却因为自责以及挂虑她手臂上的伤,明知她们在骗他,他并没有揭破,也没将她喝退,而是应允将她留在身边。
“很久了。”他故意不说清楚。“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班羽是女的?”
“她……我……”何曦更震惊了,支吾半晌才低下头回答。“刚到谨王府的第一天晚上就晓得了。”
“她主动跟你说的?”殷玄雍听出她语带保留。
“因为,我以为她要对我下手,拿……剪子……”何曦越说越小声。
想像那个画面,想到她那时心里的恐惧,殷玄雍好笑又心疼,他敛了笑,只余疼惜,轻柔地说出——
“你怕什么?为什么不敢爱我?”他的何曦不能逼,她是如此温柔顺从又怯懦,之前的他不懂,她越怕,他逼越紧,逼得她只能逃开。
怀中的人儿颤抖了,呼吸因强抑情绪而急促了起来,殷玄雍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拥着她,大掌在她背上轻抚,给予她支持。
“我只是个奴婢,只是一个家贫被卖掉的小女孩,我根本配不上您……”那无声的温柔融化了她高耸的心墙,一直不敢宣诸于口的恐惧,就这么毫不费力地说出了口。
殷玄雍心疼地拥紧她。他早该想通,早在她坚持主仆之别时,他就该看出她隐藏在笑颜之后的自惭形秽。
“但若不是你,我也只是个胡作非为、骄纵任性的小魔头,是你的出现拉着我没走上歹路,不然我现在早就恶名昭彰,搞不好还会被大义灭亲打进天牢。”
“您不会的!”听到他诋毁自己,何曦好生气。
“如果你继续留在我身边,我才不会。”殷玄雍戏谵道,手指抚上她的脸,将她纠结的眉头、下垂的唇角一一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