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将她视为心头肉的“父亲”……她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他是真心疼她的,并不是为了讨好常后。然而向来专宠常后的他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比将她赶出宫,更令人难以接受。
若当年他在常后去世后,是因为伤心过度,再加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个既无血缘、又会让他想起常后种种的小娃儿,索性心一横就将她赶出宫,那么现下宫里那些奢华跋扈的嫔妃又该怎么解释?也是因为他太过伤心、亟欲转移注意吗?
呵,或许吧。
男人总是有千千万万的理由,不是吗?
“公主。”戚承赋注意到主子嘴角的一抹冰冷嘲弄。“您刚刚是故意这么说的吧?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戚二,当心脚下,你忘了昨天那个大胡子是怎么“唉唷喂”地一声就从这摔下去的吗?”常姮没正视他的问题,只是提醒着。
戚承赋点点头,没再说破什么,只是小心照看着他这娇贵聪明、却不怎么老实坦荡的主子下楼。
“臣何方,见过呈玉公主。”何方一见戚承赋跟着一个女孩儿出来,知道眼前人就是他奉命迎接的公主,马上知礼地拱手低头。
“原来您就是何大人呀,这阵子辛苦您了。”常姮笑咪咪地,语锋突然一转。“何方……是方正的方吗?”
“是的。是方正的方。”何方有礼地应着,心里却不免叹息。
这个看似天真不懂事的公主肯定是要说什么嘲笑的话了吧?
虽说他好歹是朝中大臣,也一把年纪了……唉,谁教这公主殿下是王和太子现下最在意的人儿呢?
“这名儿真好,好记又好写。”常姮依旧嘻嘻笑着。
这回答不在何方的预期之内,不免愣了下。
要知道,他这名自幼便是众人笑柄了,连丹茗公主那般沉肃谨慎的人儿都曾拿来说嘴呢。
他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若眼前这小公主也要冲着他这像在问路般的名字嘲弄几句,说些“何方在何方”之类的戏谑笑语,他也只好认了。
“公主……谬赞了。”何方有些受宠若惊,对这素未谋面、“来路不明”的公主,印象也瞬间好了许多。
本来只打算下车透透气的丹茗公主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常姮,表情有些错愕,又加上常姮实在与她想象中的模样有些落差,不禁有些反应不及。
“呈玉公主是谁?”
基于好奇,她曾问过冯羿。毕竟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能够让病重的王天天挂在口边、挂念不已。
“是我母后十多年前收养的义女,我母后去世后她也离宫了。算算今年差不多十六岁了吧。”冯羿淡淡地道。
“她是个怎样的人啊?”她继续追问下去,眼神犀利地注视着冯羿嘴边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那笑很浅,却是她从未在太子脸上见过的……祥和。
“爱吃糖。眼儿圆圆的,笑起来有一对甜甜的梨涡。”冯羿继续描述,突然笑了。“说不准因为甜食吃太多,成了个丰腴的女孩儿。”
她当然不会因为冯羿这样说,就全然相信呈玉公主真会是个胖娃儿,但从那些描述,她大约拼凑出来的呈玉公主——如果这十多年来没什么改变的话,应该是个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
但,先撇开呈玉公主的心性究竟单不单纯不谈,此刻的丹茗,只是纯粹因为常姮给她的感觉而怔愣。
呈玉公主称不上绝色,毕竟十六岁的年纪要让人惊艳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浑身散发了一种灵韵,让人不自觉地就将视线胶着在她身上。
丹茗公主不知该怎么形容常姮……或许,“特殊”这两字是最适合的吧。
“姮儿。”她微笑迎向常姮,叫得亲匿——过度亲匿了。
丹茗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止,是因为眼前这女孩儿的确很讨喜?还是这之间混着点先发制人的意味?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而常姮嘴边的那抹笑更是让她心慌,像是明了了一些连丹茗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不知怎么地,让她有提防之心。
“丹茗公主。”常姮福身,没有因为丹茗脸上不自然的、灿烂的示好笑容而失了分寸,还是有礼地道。
呵,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与她这捡来凑数的公主可不一样,这点认知她还有。
“叫我丹茗就好。”不知是因为这个难以捉摸的呈玉公主姿态竟然这样低,让丹茗有些不好意思,或是这样的回应让她有些优越感,丹茗展现出更为柔善友好的模样。
常姮笑咪咪地没回话,任由丹茗牵她上车。
“公主,您的命根儿。”戚承赋上前一步,将糖罐递给已经上了车的常姮。
常姮回过身,接过糖罐,顺势地附在戚承赋耳边,带着点轻蔑地道:“我不喜欢她。”
“那您掩饰得可真好。”戚承赋淡应着。“请您维持着您美丽的笑容,从这儿到王宫还有一段路哪。”
“哼。”常姮不甘愿地轻哼了声,重新戴回虚伪的笑面,进到车帐里。
“姮儿,这十多年来,你都待在哪儿啊?”丹茗拉过她的手搭着,好生殷切地问道。
常姮瞄了眼被握住的手。“朝中老臣帮我安顿了住所,太子没与你说吗?”
她不喜欢人家随便碰她,而且丹茗这样拉着她的手,害她没法开糖罐了。
这丹茗公主也够可笑,一副正妻恩赐小妾入门的模样,故作亲热。她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呢?何必端着这副嘴脸?她难道怕自己跟她抢些什么?
争宠吗?
若是如此,这丹茗会不会也担心太多了?她这个可以说是被撵出宫、差点没死在路上的“莫名其妙公主”,能跟她丹茗公主争宠?
唉。
丹茗顿了下。“他话少,我也没多问。”
“离宫的时候我才五岁,也不记得太子是怎样的人了。话说回来,就算记得,或许也变了吧。”常姮漫不经心的应着。
当然变了,她在宫外的前五年,太子写信写得多勤啊。那五年,她从得让一旁识得些字的仆役口齿不清、偶尔还杂带着互相讨论地念信给她听,到她自己能够读信、甚至回信给他。
然而,他却突然断了音讯。她差人接连送了几封信也不见他有回应,倒是逢年过节、或她生日时,宫里总会差人送上一盒盒精致、可口的点心,顺道带个口信,但千篇一律都是那句——“太子问候您,望您一切安好”。
那些点心她碰都没碰,一口也没尝,全分给那些口水直流的丫鬟小厮。
从那时他就变了!她很清楚。她要的不是他假意的友好,她不希罕!他把她当什么了?
如果他不把她当一回事,她又何必在乎他呢?
“太子不都是那样吗?温柔、机敏、体察一切。”丹茗像是讲到自家夫君一般骄傲,带着点“与有荣焉”的笑容。
“是吗?”常姮瞄了丹茗一眼,对她显而易见的情绪暗暗冷哼。
这丹茗八成是爱上太子了,瞧她这副模样。
冯羿当然聪明,不只聪明,还阴险呢。
她心中早就认为如今自己能够再进宫,表面上是君主挂念她,实际上是盘算可以将她这个有公主头衔的苦命鬼,随便嫁给邻国的某某王子,换取点利益吧。这八成是目前掌政的太子所打的主意。
随便他们吧,反正她这公主的命也是他给的。
“你别担心,他很好相处的。”丹茗友善地握着她的手,两三句就把冯羿跟自己画在同一个圈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