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单一句,那人果然也递上一杯上好醇酒,他仰头一饮而尽。
“好!果然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慷慨说道,随手一甩酒杯,又是一阵振笔疾书。
青青子拎,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瞪着刚刚写就、墨痕未干的字迹,忽地愣了。
当日曹操为渴求天下贤才而沉吟,而以杜康解忧,那他今日又是为谁沉吟?为何要以杜康解忧?
莫非是为了……
他倏地一凛、掷笔,不愿再想。
“再给我酒。”他命令着韦幢,语音不觉喑哑。
“表哥今日好兴致啊。”
带着笑意的嗓音柔柔扬起,苏秉修一惊,蓦地回首。
“是你。”他微微讶异,以为该是书童站立的所在原来伫立的是表妹窈窕美丽的倩影,她还端着托盘,盆上安放一壶浓醇好酒。
自从风寒痊愈之后,她经常像这样忽然来书房里看他,陪他聊天解闷。
“表哥没想到是我吧?”白蝶望着他,眼眸晶灿,“我瞧你狂放挥毫,又喝酒又摔酒杯的,兴致高昂得很啊。”她顿了顿,嘴角忽尔妩媚抿起,“没料到一向温文儒雅的表哥也有这样激狂的一面,小蝶还从不曾见过呢。”
她眸中毫不避讳的热烈钦慕惊怔了苏秉修,他摇摇头。
嘴角半无奈地拉起一丝苦笑。
“得了,小蝶,你就别嘲弄表哥了。”
“才不是嘲弄呢。”白蝶摇头,盈盈走近,一面搁下托盘在书桌上,一面仰头朝他送去一抹娇媚的微笑,“人家可是真心赞美。”
他忽地别过头,不想接触她若有深意的眸光,一面准备收拾纸笔。
“这些小蝶来就行了。”白蝶柔柔说道,纤纤素手按住他忙碌的大手。
他一愕,瞪住那双主动紧贴住他的柔荑。
“表哥就尽管喝你的酒吧。”她语音低婉,晶灿美眸迎向他,双手依然没有离开之意。
他不觉蹙眉,主动抽离双手,弯腰抬起方才甩落地的酒杯,提壶斟了一杯。
苏秉修一饮而尽。
为的是甩开方才迷乱沉吟时脑海不受欢迎的念头,以及之后白蝶奇特的眼神。
但一转首,又正面迎向白蝶热切的眸光,他不禁眼皮一跳。
“表哥,小蝶有话想问你。”
“什么话?你问吧。”
“那日你对公主说喜欢我……”她一顿,仿佛娇羞无限。
面颊染上淡淡红晕,“是真的吗?”
他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答:“你知道表哥一向就疼你。”
她红唇一噘,显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疼不一定代表喜欢。”
他无奈地摇头,“若不喜欢,又怎会心疼一个人?”
“真的?”她眼眸一亮,走近他,仰起一张娇美容颜,“不骗我?”
“嗯。”
“太好了。”白蝶笑容粲然,“太好了。”她凝睇着他,好半晌,眸子热烈的钦慕忽然氤氲,转成某种朦胧情雾。“表哥。”
她低低唤着,素手一扬攀住他颈项。
“小蝶,”他蹙眉,试图拉开她手,她却紧抓不放,“别这样。”
“我喜欢你,表哥,我喜欢你。”她轻声告白,含羞带怯,语气却极端坚定。
“我知道。”
“你要了我吧。”
“什么?”苏秉修强烈惊诧,“你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讨厌,人家当然明白。”白蝶睨他一眼,接着仿佛不好意思地垂眼睑,螓首亦往他胸膛婉转偎去,“我是认真的。”她低低地,嗓音微微沙哑。
“不,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苏秉修依然震惊,他摇着头,硬生生将她扯离自己,望着她的眸光蕴涵安抚与劝慰。
“你现在神智不太清楚,回房休息吧。”
“我不要!”她锐声反驳,激烈地摇头,恍若不敢相信他会拒绝自己,“我脑子清楚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激动地重复,“我知道你喜欢我,表哥,我也喜欢你。”
“可是——”
“既然我们彼此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截断他,急切地靠近他,小手揪住他衣襟,面颊嫣红无比,“我想跟表哥在一起,我要……”她犹豫着,没有足够的勇气道出大胆宣言,但已足够令苏秉修心惊肉跳。
“小蝶,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要说。”白蝶执拗地,灿美双眸深情款款,“小蝶……小蝶要将自己给你……”她语音细微,几不可辨。
但他当然还是听清了。“别胡说八道了——”
“我不是胡说,我是认真的!”白蝶再度截断他,“难道表哥不要我?”她望着他,眼眸微微泛出泪光。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
“我知道你要我的。”她忽地偎进他怀中,紧紧贴住他宽广的胸膛。
苏秉修只能叹息。
他是喜欢这个表妹,也曾经想过要娶她,但却不曾涉及情欲之想。
更何况,他俩现在根本未成亲,他又怎能不顾礼教玷污她清白?
“小蝶。”他轻唤一声,低下头正想劝服她,却没料到她温热的红唇竟然擦过他脸颊。
他微微一愣,本以为这是不经心的意外,但当那两瓣热切的红唇主动烫上他有型的方唇,他开始明白表妹是认真的。
他惊愕非常,下意识迅速推开白蝶,退离她数步之遥。
然而她氤氲情雾的美眸依然紧锁住他,红唇微分,仿佛渴求他的温柔吸吮。
他瞪着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无法接受,蓦地旋身,大踏步离开书房,疾如狂风。
※ ※ ※
当秉修总算从极度恍惚中回神后,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座拱形石桥下。
只要跨过桥,便是李冰的院落。
他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脑海里才这么转着念头,他便惊觉自己的双脚已然踏上石桥,且一步一步前进,仿佛自有主张。
做什么啊?
他皱紧俊朗的眉峰,一面在心底命令自己回头,但双脚却依然不听指挥,不一会儿,他已踏下石桥,转过一排矮灌木丛造成的绿墙,正正迎向一个娇俏的身影。
他记得那是李冰身旁,一个名唤冬梅的贴身婢女。
冬梅惊愕地瞪他,眸中的憎恨厌恶十分明显。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气急败坏地质问。
他冷凝着神情,“我不能在这儿吗?”
“这是公主的地方!”
“哦?”他漫应一声,不置可否。
“你……”冬梅气结,还想再骂时,绿墙的另一边忽地传来一阵细细私语。
“你说天星公主会不会非处子之身?”
两人蓦地一凛,同时侧耳细听。
“为什么?你听说什么了吗?”
“落红啊。听说公主在洞房花烛夜那晚没有落红。”
“真的?”
“是许大娘悄悄告诉我的,她说那天早上她拿被单去洗时,连一点点血迹也没看到。”
“真的一点也没?”
“一点也没,许大娘也疑心好久,一直不敢告诉人,直到昨晚喝醉了酒才不经意透露。”
“天!”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堂堂公主竟比我们这些丫环还不懂礼教,如此下贱!”
“怪不得咱们家少爷一直对公主挺冷淡。仔细想想也对,哪个男人受得了刚成亲就戴绿帽……”
两个丫环愈说愈不知节制,苏秉修浓眉一皱,怒焰熊熊燃起,转身就要训斥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环去。
然而一抹娇俏形影却先他一步。
只见她啪啪两声,各掌了两名丫环一耳光,跟着是一阵咬牙切齿的怒骂:“两个该死的下人!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