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见她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禁不住轻斥:“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冬梅一惊,身子迅速退离门檐几步,转过小圆脸,“春兰姐姐,你吓了我一大跳。”她抱怨着,嗓音压得极低,不敢让房内的人儿听见。
“你才让我心不安呢。”春兰瞪她一眼”公主是你可以随意偷瞧的吗?要服侍就进去,不呢,就乖乖闪一边去,在这边探头探脑地做啥?”
“我是想进去服侍啊。”冬梅扁扁小嘴,颇委屈地,“可公主说她不要人侍候,把我赶了出来。”
“那你就去做自个儿的事啊。”
“可是人家放心不下公主嘛,春兰姐姐不觉得公主她最近怪怪的吗?”
“哪里怪?”
“不说别的,就说她最近老不要我们跟,不让我们随身伺候,又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里吟诗作词的,不晓得想些什么?!”
冬梅紧紧蹙眉,小脸布满烦恼,“我真担心她呢。”
“得了吧,公主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哪需要你这小傻瓜替她担心?”
“难道春兰姐姐完全不担心?”
这一句爽利的问话倒把春兰问怔了,她微微犹豫片刻。
冬梅看出了她瞬间的犹豫,“看吧,我就知道你也担心。
早上我问过夏竹跟秋菊两位姐姐,她们也说担心得很。”
春兰叹了一口气,“她们怎么说?”
“她们都说八成是因为驸马爷的关系。”
“驸马爷?”
“难道不是吗?”冬梅噘唇皱眉,“从洞房花烛那晚我们伟大的驸马爷就没踏进公主房里一步,这些天索性连三餐也不来吃,借口准备过两天上朝面圣接下官职之事,整天待在书房里——也不晓得他搞什么鬼?把我们美若天仙的公主给娶了来却连看也不来看她一眼!这算什么?”她愈说愈激动,嗓音逐渐高亢起来,“他究竟把我们公主殿下当成什么了?
也难怪公主最近心情会不好……”
她还想抱怨下去,春兰严厉的眸光止住她,“小声一点!留神公主听见。”
可已经来不及了。
隔着一道精致珠帘的李冰已然听见这边微微的骚动,清清的嗓音扬起,“外头什么事?”
两名宫女都是一凛。
春兰狠艰瞪了冬梅一眼后,才掀起珠帘,“是我,公主。
春兰给您送茶点来了。”说着,她盈盈走近那个坐在桌前,一手支颐,静静翻阅着书的美丽佳人。
“搁着吧。”李冰头也不抬,低声一句。
春兰轻巧地放下托盘,提壶斟茶,细心地先在李冰面前放上一杯香气四溢的清茶。
她看着毫无反应的李冰,咬了下唇好一会儿.终究克制不住,“殿下,您先歇一会儿用些点心吧,您今儿个几乎一日没进食呢。”
“我没胃口。”
“可是公主——”她还想继续劝说,李冰一直低垂的螓首忽然扬起,一双嵌在莹白脸庞上的黑玉朦胧胧地。
她看着春兰,又仿佛只是透过她凝定更远方的事物。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三更天了。”春兰一颤,不如怎地感觉自己无法直视那对神秘难解的黑玉,“公主用完茶点,也该更衣歇息了。”
李冰摇摇头,盈盈起身,“我出去走走。”抛下一句后,她穿过珠帘,窈窕的身形就要往院落外头走去。
“公主,夜深了,外头凉啊。”春兰一慌,随手抓起一件昂贵的紫貂披风便跟着奔出去。
“别跟来。”李冰清清悠悠一句,莲足轻点着地,纤细的身子仿佛随时要飞起来似地。
“至少披件衣服啊。”春兰依旧不放弃地跟过去。
“我说别过来。”清冷的嗓音随夜风清晰传送过来,停住了春兰的脚步,也停住冬梅刚刚要迈开的步伐。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如该如何是好。
公主说别过去就是别过去,毋庸置疑,也不容违抗。
※ ※ ※
她说的话便是命令。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要什么便有什么。
因为她是个公主,是皇亲贵族,身上流着高贵的血液。
她当然可以要他——为什么不行?他不过是一介得靠科举及第才能攀上上流阶级的普通平民,一个公主指名要他是他荣幸。
该死的荣幸!
苏秉修阴沉地抿紧唇,原先就不甚高昂的心情因为脑中不受欢迎的念头更显低落。
他记得自己曾对李琛赌咒,她可以强迫他娶她,别想他会好好待她,他会让她明了世事并不能尽如人意——就算她是那个受尽众人崇仰的天星公主也一样!
就算她是个公主也不能强迫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温柔待她,宠她、怜她、疼她。
就算她是个公主也不能强迫他苏秉修抛下自尊伺候她。
那么,他现在在这里干嘛?
他厌恶地蹙紧眉头,眸光阴沉地盯着那个静静坐在湖边,仰望夜空的佳人身影。
他该在书房里读书的啊,今晚原订好好温习的《战国策》是他最欣赏的一部书。
有几点明显的原因告诉他现在不该在这儿,苏兼修阴郁地朝自己指出。第一、他正翻阅着自己最爱的书籍,照理不该舍得离开书房一步。第二、夜深天凉,他不安歇便罢了,干麻没事找事出来散步?第三、就算散步也不需来到这座属于她的院落,还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偷瞧她的倩影。
其中,尤以最后一点最令他愤怒。
天晓得他多想仰天长啸,喊出自己满腔不悦、愤慨、迷惘与莫名其妙。
他多想狂喊怒吼,就算震破了天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没有。一来是这样无济于事,二来他该死的竟然不想惊扰到她!
他不想惊扰她,在她如此沉静而孤独地坐在湖边巨石上,一个人默然凝睇夜空寒星的时候。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那线条极端优美的侧面仿佛匀上一层淡淡的迷惘,恍若掩上一袭薄薄轻纱?
她眉头紧锁,唇瓣微微颤着,全身上下笼着教人心脏一紧的惆怅忧愁……该死的忧愁!
她是个颐指气使,要什么有什么的公主啊,哪识得何谓愁滋味?
何况她又是天星,一向最无情无感的一个女人。
她不懂忧愁的,不需懂,也从来不懂。
她一向没有情绪起伏的,既不容乐,也无哀伤,不笑不哭,无嗔无情。
不是吗?是李琛这样告诉他的啊,不会有错。
错的是他,是他看错了,想错了,莫名其妙。
他该走的,苏秉修冷冷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该再多逗留一时半刻。
他该掉头离去,就像那天一样。
他该离开的。
可是他走不了。非但走不了,不听理智命令的身子还往前又走了几步,直到立定她在清凉夜风中微颤的身躯后。
他听见她叹息——轻柔却悠长的叹息,那仿佛不堪一击的娇弱身躯又打了个寒噤。
苏秉修顿时感到不耐,双手一扬解开颈前衣带,一个利落的迥旋将黑狐披风复落她纤细的肩。
李冰一阵惊颤,转过在星光掩映下更显秀美绝伦的容颜。“是你?”她轻轻一呼,有讶异,有迷惘,蛾眉仍旧微微颦着。
“夜深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他粗鲁地问。
“我……出来散步。”
“都快三更天了,干嘛没事找事?你那些宫女没劝你安歇吗?”
“我没理会她们。”她摇摇头,“我睡不着。”
“为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应,朦胧美眸凝望他好一会儿,“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没做声,剑眉一紧。
“这些天你不都待在书房静心读书吗?怎么会忽然上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