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是最特别的——
她听着他如立誓般的呢喃,一颗心蓦地重重地、深深地沉落,直直坠入无底的深渊。
“……在她二十岁那年我们结婚了。”他继续说道,丝毫不曾察觉他正逐渐将她的心扯成碎片,“她一直想要孩子,可我一直不肯答应。”
“因为她跟醒尘一样,有先天性心脏病吗?”她聪慧地说,很快便猜透他不愿妻子怀孕的原因。
他瞥她一眼,眸子闪过一丝异样,“没错。可后来她还是悄悄停止服避孕药,终于还是怀了醒尘。她生醒尘的时候还差点难产呢,简直要吓坏我了。”
她完全可以想像他当时的心情,应该就好像那天晚上他担忧自己可能失去醒尘吧。
他何其有幸,拥有这样一对好妻儿;又何其不幸,两人都因为先天的疾病随时有性命危险。
那是多么沉重而可怕的重担啊!当你深深爱着一个人,却又时时恐慌着也许会在不经意当中失去他们。
多让人禁不起的负荷啊,一直以来,他都是像这样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吗?从小的时候时时刻刻担忧失去红叶,到现在日日夜夜害怕失去醒尘……
他怎么能承受得住呢?他怎能有这样坚强的意志力呢?刘曼笛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是她……如果要她这么多年来心底都一直牵挂着这样的恐惧,她肯定濒临崩溃……
“我那么害怕失去红叶,可我终究还是失去她了。”
蕴含着浓浓心痛与哀伤的语音唤回她游走不定的思绪,她蓦地醒神,几乎是不忍地将眸光落定眼前低低倾诉着心事的男人。
“哦,星宇。”她轻轻唤着,温柔而沙哑,感觉自己一颗心揪着,缠得那么紧、那么疼,让她几乎禁不住一股落泪的冲动,“别说了,星宇,别说了——”
她心疼地低语,他却置若罔闻,依旧低低说道:“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一天,我在行飞的指示下去破坏一场毒品交易……”
他话音模糊,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自己在楚行飞指示下去破坏一场毒品交易为什么?
刘曼笛茫然不解,一直绷着的神经更加绞紧。
乔星宇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正泄漏着机密,“为了监视那场交易,我千里迢迢赶到美国与墨西哥边境,在那儿足足待了三天三夜,却想不到红叶就在我留在那儿的最后一晚心脏病发,被紧急送进医院。”他一抽气,随着回忆进入最哀伤的片段,面部肌肉紧紧抽搐,呼吸亦不觉破碎起来,“当我接到消息匆忙赶到时,她已经……已经……”
她听不下去了,“别说了,星宇!”
“红叶死了!曼笛,她死了!”乔星宇像终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神,蓦地狂吼出声,“她死了,而我竟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想见她,我那么想见她,可她却……她却等不及我……”震天的怒吼逐渐消逸,转成细微的呜咽。
刘曼笛瞪着他,瞪着那剧烈抖颤的宽广肩头,瞪着那坐在沙发上、正以双手掩住满面沉痛的男人。
他哭了,他竟——哭了!
一个那么修长英挺的大男人,竟在她面前哭了——虽然他用双手掩面,可她却能确定此刻沾染在他脸上的绝对是交错纵横的泪水。
“我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她……”
他在哭,那么伤心而脆弱,而她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哦,星宇,星宇……”她细碎地呼唤着,轻巧若蝶地飞向他,窈窕的身子落定他面前,玉手紧紧握住他颤抖的双肩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要你谈起这些的,不该让你回想起这些伤心往事,是我的错,我的错……”她狂乱地说,一连串自责的言语从唇间迅速迸落,伴随着锁不住的晶莹泪珠,“都怪我,都怪我!你不要哭好吗?我……你不要哭好吗?”
她破碎着嗓音,除了迭声要他别哭,实在也不知从何劝慰起。她只知道她不舍得他这样难过啊,她只知道看着他这样伤心,她一颗心也跟着碎了、伤了,痛得她无法承受。
她不要他如此难过,她宁可自己被他骂上千回百回,宁可听着他说一辈子也忘不了、抛不下红叶,也不要见他如此脆弱而无助啊!
“星宇,你不要难过好吗?求求你,我不希望你难过……”她哽咽着,字宇句句皆敲入他心坎。
他扬起脸庞,透过蒙胧的眼眸认清了她满面泪痕,心脏重重一抽,“你怎么了?曼笛,你怎么也哭了?”一面慌乱地问着,他一面抬起手臂,抚上她湿润沁凉的玉颊。
她听着他问她,听着他带着慌乱而焦急的嗓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拚命摇头。
“你别哭啊,曼笛,我没事的。”换成他安慰她了,“我没事啊,你别哭了。”
她不语,停下摇头的动作深深凝望他,眼眸满蕴愁苦。
他心脏再度一牵,“曼笛——”
“不要安慰我,星宇,不要安慰我。”她终于开口了,晶莹的泪珠再度成串滚落,“你比我痛上千倍百倍,不要还对我如此体贴……”说着,她忽地展开双臂,将他整个人紧紧拥入怀里。
他身子因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一僵。
“你哭吧,没关系,如果你觉得难过就哭吧,别介意,没关系的……”她柔柔劝慰着他,低哑的嗓音像春天最和暖的微风,照拂经历一季严冬折磨的万物逐渐恢复生机。
她抚慰着他,紧紧拥着他,仿佛安慰着一个伤心哭泣的孩子。
他有片刻的失神,不敢相倍自己竟被她当成一个脆弱的孩子看待,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曾逃离她的怀抱,任凭她紧紧拥着。
虽然尴尬,虽然不敢置信,可他没有躲,没有逃开她的拥抱。
为什么?
是因为他太过悲痛,而她也太过温柔吧。
因为他的悲痛与她的温柔,教他忍不住眷恋着她的怀抱,像在外头受了伤的小男孩渴望着母亲的抚慰一般——纵然觉得不可思议,他还是逐渐放松了身子,放纵自己的脸庞埋入她温暖柔软的胸膛。
就让他放纵一回吧,他想。
就这么一次。
第八章
“Mandy,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知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回报了?”伴随着怒意盎然的嗓音袭向刘曼笛的是两道锐利如刀的冷芒,而她只是静静地、直挺挺地站立着,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不肯因为这样严厉的瞪视便轻易示弱。
“Mandy!”无法忍受她漠然冷淡的回应,棕眸男子语音更加凌锐。
“我不回报,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回报的。”她毫不退缩,语气慢条斯理,明知这样的回应只会激起对方更大的气愤。
没错,她知道这些日子来,确实是自己有意忽略了定期向组长回报任务,所以男人才会主动透过电脑萤幕对她实行尖锐的质询。
可她不在乎,随便眼前这个负责带领他们小组的组长有多么暴怒,她都不打算屈服于他的威胁。
反正她也受够他了,从刚刚加人这个反亚裔帮派小组开始,Jack对他们几个华裔探员的态度总是那么盛气凌人,仿佛自认高人一等。
虽说这两百年以来,美国总自称是民族大熔炉,可自从南北战争后解放黑奴以来,黑人依然只能够在美国中下层社会求生存,而他们这些华裔黄种人也好不了多少。
照样被视为次等公民,照样遭受某些自以为拥有优良血统的白人莫名其妙的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