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无欢背对著她,背影挺拔修长。“从来没见过死人?嗯?”
他可以理解。这地方据说夜不闭户,从来都是太平康乐,在这种地方大概就连死只小猫小狗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吧?他自然不同,他看过太多的死人,而且……有许多都是死在他手上。
“死亡”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早已经麻木了,不过他还记得第一次医死人时内心所遭受的巨大冲击与震撼,因此他愿意破例多开导开导这位样子看起来高傲、内心其实单纯又愚蠢的笨公主。
“我只是觉得任何对生命没有半丝尊重的人该受到惩罚。他们不知道临死之人的内心有多么恐惧、惊怕,所以他们理当也要受到同样的对待。而且……”他顿了顿,回过身来望著她。“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你很快就会习惯了。”
习惯?!延寿露出恐怖的表情瞪著他,他刚刚真的说“习惯”这两个字?
这魔鬼,居然习于杀人!他草菅人命,手段是如此的残酷无情。
她以为左右二使前往中土是为她找大夫,然而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带回来什么?这人甚至不是杀手,他是恶鬼!
第五章
随墨回来的时候,延寿半躺在锦褥中,面露寒霜,姿态僵硬得像是木雕。而辛无欢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继续坐在他原本坐著的窗下,只不过地上多了八具尸体。
“随墨!”看见她,延寿怒道:“赶他走!本宫再也不想见到此人!”
延寿这一生都在病中,也许因为如此,她对“性命”看得极为要紧,即便是一只误闯进来的飞蝇也不许她们扑杀;如果她的饮食中有肉食,她必然会先低头默默为它们祝祷,祈求它们能早升仙界之后才肯吃食;若不是因为她正在病中,饮食由不得她左右,说不定她老早已经茹素。
随墨叹口气上前。“公主……宫内出了大事。”
延寿抿唇,心咚地一声往下沉。经过这一夜,她当然明白宫里必是出了大事,但听到随墨亲口证实,她还是感到震惊。“什么事?”
“宗主他们……”随墨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宗主连同几位领主都被抓住,打入天牢。”
延寿倒抽一口气,愕然抬脸望著随墨。
“咱们得立刻离开这里。”随墨的手正微微发颤,但她依然强打起精神,浮出一抹笑。“公主不必担心,属下……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殷伯伯跟你三位哥哥也都被抓了?”
随墨咬牙点头。
“疾风?”
“还好疾风殿下在出事之前就已经离开,据说是因为祁寒关战事紧急。”
长久以来,寒山上的熊族不断侵扰祁寒关,这半年来那些野人的行径更是猖狂,经常趁守备松懈的时候侵入关内杀掠,唯一能压制他们的居然是疾风;因著某种难以理解的原因,那些野人一直对疾风忌惮三分,有他在的时候,他们会收敛许多。
听到哥哥不在宗殿内,延寿的脸色更沉。疾风的武学已臻化境,能够以一挡百,宫内突发变故,他却不在这里。是有心人趁他离开作乱?还是另有蹊跷?
“是谁?”
“是……嬴之华。”嬴之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这女人!她一直知道那艳如桃李的女人有著蛇蝎心肠,却没想到她竟然真敢犯下此等滔天大罪。
延寿猛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的错愕。
“淼森跟炽磊呢?”一直默默不语的辛无欢突然开口。
“左右两位使者也被捕了。听说只有他们还勉力支撑了一阵。”
“哼。”辛无欢冷哼一声,神色阴鸷。
太像了,一切都像是十五年前的翻版。十五年前他经历过一次,现在却又要经历一次。只不过这里平静得太诡异,为何没有四处呼喝的士兵?为何没有熊熊火光跟搜索叛徒的卫队?
“圣衣……也是其中之一?”
延寿的脸色惨白,她原本已经稍微恢复颜色的唇又变得无血色,甚至微微泛著青紫,她枯瘦如爪的手抓握成拳,连指节上都爆出血脉。
“他们是姊弟。”随墨冷冷说道:“嬴之华叛变,嬴圣衣还能好到哪里去?我父亲老早就说过,嬴氏一族留不得,嬴之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却没有人──”望著延寿脸上惨澹的颜色,随墨不由得咬牙。“罢了,公主请快随我离开宗殿,属下已带了飞凤营过来接应。”
“不,我不走。”
随墨愕然。“公主──”
“我要见嬴之华,我要问她……”抿著的唇忍不住颤抖,她胸口不住起伏,努力维持著公主的尊严,却连说话也费力。“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要抓父亲?她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要死,我也要问个清楚。”
“公主,”随墨忍耐地咬牙。“你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吗?到了这步田地,你还顾虑你们之间的姊妹情谊?她对你从来没有半点情分。你不要忘了,东方冶跟韩宝笙素来都与那贱人交好──”
“别这么说她。我不相信嬴之华是那种人,我相信她会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觊觎东海之国就是她的理由,还妄想著恢复他们嬴氏一族的荣耀就是她的理由。”
“不是这样的,圣衣不会允许──”
“圣衣殿下太过懦弱,他根本不是嬴之华的对手。”打断延寿的话,随墨的声音不由得怒得翻扬。“更何况这江山难道是嬴之华独享的吗?这江山难道不是嬴之华这个姊姊打下来让她弟弟登基的吗?”
“不会的,他们不会──”延寿的话声逸去,双眼大睁,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眼睁睁看著辛无欢将她横抱起来。
“你跟她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连你也是傻的?”
随墨一愣,望著辛无欢怀里大睁著双眼的公主,只能呐呐地嘟囔:“公主她……公主她不是傻……”
“一群笨蛋。”辛无欢喃喃骂道。“走吧。”
随墨不敢动作,尽管她照顾公主多年,尽管她自己本身也是“公主”之一,但在她心中,主仆的名分始终都在,公主就是公主,侍女就是侍女。
“你干什么?!你这狂徒竟敢如此无礼!随墨,快拿下他!”尊严已经荡然无存,延寿顾不得颜面,只能没命地锤打著辛无欢的胸膛,可惜半点用也没有。
“公主……”
“飞凤营那些莺莺燕燕飞起来是挺好看的,但耍刀弄枪可就不在行了,你想她们能抵挡得了多久?”辛无欢无视延寿的挣扎,冷冷嘲讽道。
随墨叹口气,无奈地看了延寿一眼。“那么……就请恕属下无礼了。”她伸手想接过延寿。
辛无欢却只是冷冷避过。“你只管带路,我的人我自己照顾。”
我的人?!延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家伙……这家伙真是太无礼了!他以为他是谁啊!竟敢说她是“我的人”?!
像是听到她无声的抗议,辛无欢垂眸冷冷瞅她一眼。“我救了你的命,所以从那一刻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明白吗?想要回去,那就想办法来赎吧,败国公主。”
***
“败国公主”这四个字就像此刻她背上刺著的金针一样,只不过比金针痛得多。她的脸红得如夕阳,她却分不清是因为那四个字的羞辱,还是因为那双正在她周身上下推拿的双手。
她很痛。心痛,肚子痛,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不痛,连脑袋里都有战鼓在轰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