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的眸光在陆苍麒身上流连,她痴痴望着他,看着他—拳又一拳、重重捶落桌面,接着,在—阵狂乱的发泄后,身躯忽地一软,跪倒在陆父灵前。
他双手攀着桌缘,脸庞无力地垂落,而肩膀隐隐上下跃动。
他……哭了吗?
突如其来的心痛攫住燕霜凝,她伸手抚住喉间,拼命压抑着意欲奔逸而出的呜咽。
她不相信,一个如他一般骄傲伟岸的男人竟然会哭,他不应该哭的……
“我们的亲生母亲……可以说是因为陈月英而死的。”
迷乱的神智因男人沉哑的嗓音倏然一凛,她蓦地转头,惊异的眸光望向一直默默站在她身旁的陆苍鸿。
“你说……什么?”
“因为得知陈月英的存在,妈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染上重病,在缠绵病榻多年后终于死去。”陆苍鸿解释着,神色黯然,“哥哥他……—直无法原谅爸爸这一点……”
“原来如此——”燕霜凝恍然,终于明白陆苍麒对这一切为何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
“哥哥对爸爸,是又爱又恨,现在爸爸死了——”
陆苍鸿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言语间未竟的况味如余音缭绕,在燕霜凝耳畔绵延不绝。
她闭眸,心脏跳得更剧烈了。
“嫂嫂,哥哥他……就交给你了。”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令她几乎无法呼吸,“交……交给我?”
“爸爸死了,哥哥想要在派系林立的公司中取得稳固的地位会更加困难,不论身体或心理,他承受的压力都会很大,他需要有人好好照顾。”
那个人是她吗?
“就是你,嫂嫂。”陆苍鸿仿佛看透了她内心的犹豫,“现在能支持他的人,只有你了。”
现在能支持苍麒的人——只有她?
她想着,犹疑不定,可飘逸的步履却仿佛自有主张,一步一步朝灵堂前的男人行去,终于,落定他身后。
她跪下身子,双手从他身后紧紧环住了他,脸颊温柔地贴住他起伏不定的后背——
他,没有拒绝。
第三章
“苍麒,瞧你们,郎才女貌的,多教人羡慕啊。让我这个离婚的老光棍都忍不住想再婚了呢。”以一家修车厂白手起家的男人说道,年过半百的他虽然外貌还不显得太过老气,但毕竟比起眼前这位俊期的后起之秀依旧沧桑许多,即便骄傲自己的成就绝非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可比拟,心底却依旧淡淡地不是滋味。
岁月不饶人啊。
精明干练的眸光溜向青年身旁与他同样年轻的美丽妻子,她温秀纯雅的气质令他想起前妻刚出社会的模样,只可惜女人一沾上金钱权势,再怎么清雅高洁终究也会堕落成庸脂俗粉。
他好奇陆苍麒的妻子还能够保有这份商界难得一见的纯雅气韵多久,更怀疑两人现今甜蜜幸福的婚姻迟早有一天会变质成相敬如冰。
但至少目前为止,两人在业界仍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男的体贴,女的温柔,教他们这些通常婚姻不美满的商场中人又羡又妒……
“听说再过不久就是你们小夫妻俩结婚两周年纪念了,透露一下吧,打算怎么庆祝?”
“吴老,不好吧?别破坏我打算给老婆的惊喜了。”
教人羡慕的小子抿着笑回应他,一对湛深的眼眸跟着往身旁的妻子瞧去,四束眸光瞬间深情甜蜜地交缠。
“算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这么看来看去的,教我这个老头一旁尴尬。”他朗笑,打趣着一对青年夫妻,身子往后一转,“我去拿点酒喝,失陪。”
“慢点,吴老,我们案子还没谈呢。”陆苍麒扬声喊住他。
“还谈什么?你明天上我公司来再说吧。”老人摆摆手,脚步不停,笑着离去。
在他的背影刚刚被一群围在一起谈笑的宾客淹没时,陆苍麒唇边的微笑便跟着迅速一敛。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的妻子,“看来这笔生意应该可以谈成。”
“是吗?”燕霜凝仰头,粉色柔唇浅浅一笑,“恭喜你了。”
“是你的功劳,霜凝,是你的美色说服了他。”陆苍麒说,语气像是开玩笑,凛然的表情却又似乎相当认真。
她摸不透他。
扬起手,燕霜凝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一面品啜,思绪一面迷朦地打转。
有人结婚快两年却依然搞不懂自己的老公吗?
她就搞不懂,经常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更弄不清自己这个妻子在他心目中的意义。
他非常尊重她,至少跟婚前每次两人见面他总要尖刻嘲讽上几句相比,现在他对她的态度温文儒雅多了。
在人前他待她温柔体贴,在人后他保持礼貌客气。
礼貌而客气,燕霜凝忽地深吸一口气,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样的态度不也可以解释为冷淡和疏远?
有任何一对夫妻在私底下相处时会不停地跟对方说请、谢谢、对不起吗?有哪个男人会用仿佛招待客人一般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妻子?
她为他打领带,他会说谢谢;深夜等门,他会请她以后早点睡;他生病时她陪在床畔照顾他一夜,他醒来的反应是一句清清淡淡的对不起。
她是他的妻子啊,难道这些不是她该为他做的事?难道她对他表示关怀真如此不可思议?
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一个妻子或他专门请来的管家?
她真不懂。
可她又无法怨他、怪他,因为就身为一个丈夫而言,他也算尽到了他那份责任。
他固定交给她维持家用的生活费,每个月替她支付信用卡帐单,晚上如果有应酬一定先知会她一声,甚至还定期向她远在奥地利居住的母亲电话请安……
就连母亲都经常称赞他这个女婿孝顺,她这个女儿又何从表示任何不满?
他对她不能说不好,夜晚在与她做爱时也绝对温柔而体贴,细心而耐性地先行满足她的需要,然后才顾及自己……
一念及此,燕霜凝不觉脸颊一阵灼烫。
没错,从结婚以来他们的性生活一直是和谐的,在床第之间她的确能够深深感觉到自己是被珍宠怜惜的,但,不知怎地,最让她回味的,依然是那个新婚凌晨的初次。
那一回,她被他强烈的需索整得不成人形,全身酸痛。
但,那却也是她最感满足的一回,虽然疼痛,心底却满溢甜蜜。
而之后,她却怎么也无法重温那回恍若攀升天堂的绝顶滋味下——
莫非女人天性真的喜好被虐?
“……不会吧。”她喃喃,一口仰尽杯中的香槟,在半甜半酸的滋味在舌间回旋时,脑海一面否定了方才自己荒谬的结论。
她并非情愿受虐,她只是怀念当时仿佛失去控制的陆苍麒。
她一直隐隐感觉,只有那一次,苍麒是真正放开心怀与她尽情欢爱的……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察觉了她怪异的迷惘神情,陆苍麒两道剑眉稍稍一拧。
“没事,我只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退席。”她连忙摇头,随口一句搪塞自己的片刻失神。
“你不喜欢这里?”犀锐的眼神射向她。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燕霜凝坦然回道。
他凝望她,好一会儿,才静定开口, “再等一会儿吧。我们最后跳一支舞再走。”
那意味着他们还要再来—回最后的作秀,借由两人搭配得天衣无缝的舞步表明夫妻间和乐缠绵的情爱。
他的用意是这样吧?
是这样吗?
她不晓得,只觉满心茫然,不知该拿这个父亲过世前后态度大相迳庭的男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