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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他面容没什么起伏,深瞳刷过奇辉,直勾勾与她点缀笑意的眼对上。

  “我就要它而已。肯给吗?”朗声,她转而问严老大。

  我要你的人,就你而已……

  ……肯给吗?

  某种怪异的温度在左胸炸开,玉铎元一凛,感觉像是刚刚暗自咽进喉里的一口血要呛出来,他脑门发热,一时间竟然没法从她身上拔开视线。

  严老大尽管不晓得那把破琴有什么好,见她爱不释手,落腮胡里的厚唇撇了撇,也就随她欢喜了。

  石云秋道过谢,随即脱下披风,将月琴裹住、打成包袱,拉着尚有些怔然的玉铎元举步欲走。

  “再等等!”严老大又嚷。

  这一回,石云秋假装没听到,往大门去的步伐不缓反倒略促。

  十来名汉子纷纷堵上前去,把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她悄声叹气,却瞄见身旁男人正觑着她在笑。

  他笑得极浅,若非靠得这般近,近到能嗅到他的气息,根本无从分辨。

  如他这种淡得出奇的古怪性子,才有办法身陷在一窝抢匪里,还能笑得如此无谓吧?好吧,他要笑,那她便陪他一块儿笑,至少要事都已谈定,严老大也算聪明人,不会现下才要翻盘。

  再有,他这抹笑可真好看,往后他若天天笑给她瞧,迟早会把她这颗“石心”给笑穿的……唔,即便他不笑,也能“穿”了她。在羊皮帐里,他们紧切拥抱,紧得无一空隙,他的身体“穿”进她的……

  唉唉唉,石云秋,脑子净转些什么啊?!

  暗叹,她脸蛋泛赭,回他一记别具深意的浅笑后,这才旋身过来。

  “我晓得严叔叔念着我阿娘,若有机会,您上我‘霸寨’来,阿娘见了您这位老朋友来访,定也欢喜的。”略顿。“我俩真的非告辞不可了。”

  严老大道:“听你提及你阿娘的事,咱心里自然高兴。本想再多留留你的,既然有事待办、急着走,那也不好多说了。”他招手示意,立即有手下端来一只托盘,托盘中摆着五个大酒碗。“来来来,把酒给干了!我一大坛,你们五碗,那五碗可是咱珍藏多年的‘醉千秋’,算是提前喝你俩的‘走婚酒’。干!”豪爽大嚷,以坛就口,咕噜咕噜就把自个儿的一坛酒给解决。

  喝酒罢了,这事不难,况且也才五碗。

  玉铎元探袖欲端起酒碗,另一只小手却快上他半分。

  “我来。”石云秋低语。

  他心中微突,不明白她何以几近夺取的方式抢走那些酒碗,便见她连五灌,把五碗清澈如水的白酒全喝了个底朝天。

  严老大铜铃眼溜了溜,忽地仰头哈哈大笑。

  “算啦、算啦!唉唉唉,你都如此护他,当真是喜爱上了,没得商量啊!你严叔叔不寻他麻烦便是,去吧!”

  “后会有期。”石云秋一笑,再次抱拳,拉着尚一头雾水的玉铎元掉头便走。

  这一次走得很顺利,再没谁喊“等等”,亦没谁挡住大门不让出。

  紧扯着他往前走的小手莫名发烫,玉铎元不禁侧目瞧她,沉声问:“怎么了?”

  “快走。”石云秋面容轻垂,低语。

  不对劲!

  他微愣,双目陡眯,没再多问,反倒拉着她奔向系在不远处的两匹坐骑。

  确认她能自个儿翻身上马,玉铎元才跃上自己的黑驹。

  “快走……”她再次催促,两腿一踢,枣红大马随即奔出。

  “驾!”他马缰一甩,努力跟上。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疾驰而出,纵蹄杂踏,飞跃不歇。

  奔过一段又一段,飞掠过一幕接一幕,片刻过后,终于来到那片一望无际的“星宿海”湖原。

  放眼望去,蓝银色的天幕与覆雪的湖原相连,他们寻找作为记号的野牦牛头角骨,分辨出东南西北。

  忽地,前头引领的枣红马顿了顿四蹄,玉铎元胯下黑驹倏而超前过去,他一怔,忙扯住缰绳,蓦然回首。

  “怎么——石云秋?!”疑惑欲问,哪知道枣红马背上的人儿低着头,身子晃了晃,跟着毫无预警地往旁边一歪!

  “石云秋!”玉铎元气息陡窒,纵身下马,在她整个跌落前护住她的头。

  方才在人家的老巢穴,他尚未嗅到酒味,此时近她身,一股浓郁得似乎永远化不开的酒气,从她的发与肤、呼息吐纳中徐徐透出。

  那五碗酒有古怪?

  还是她原本便不胜酒力?

  无暇多想,玉铎元健臂一振,横抱起她。

  “那把琴……别掉了……”

  靠在他胸前的小脑袋瓜胡蹭,不太甘心地蹙眉儿,像是勉强要扯紧神智不让飞走,偏不能敌。

  “琴没掉,我把它系在你的马背上了,记得吗?”

  都醉成这模样了,还心念着一把老月琴吗?玉铎元不禁着恼,却厘不太清楚究竟恼些什么?

  “琴要给你的……我挑得真好,是不?你喜欢弹,你弹,我就听……”

  她弯着眸,笑嘻嘻,与几刻钟前面对那群大汉时的从容自持相差十万八千里,现下颊面红出两团晕的她咧着两排小白牙,跟他邀功似地笑,像个憨娃儿。

  左胸震动,他抿唇按捺着,把晕晕然的她抱上枣红马背,随即翻身上去坐在她后头。

  双臂穿过她两边腰侧,玉铎元抓住缰绳,任她整个人儿往后贴靠。

  枣红马似是知晓事态不寻常,主子醉得没法坐稳,主子的男人只好帮她坐稳,便也没多挣扎,仅甩甩长鬃和流须尾,呼噜噜地喷气。

  “玉铎元……快走……”

  唇附在她红通通的耳畔,他嗓音沙嗄,带着自己也难解释的幽柔,道:“坐好了,再撑一段路,得找个隐密所在才好。”

  此地太过空旷,风大水寒,不适合扎营歇息。

  石云秋勉强深吸口气,墨睫略抬。

  “别控制方向……让马儿跟着雪雕走,它会找到地方的……”

  那头壮硕的独脚雕此时飞得甚低,他们停在此处,雪雕便在上空不住盘旋。

  “好。”

  摸摸那张烫红小脸,这举止似是有些出乎自个儿的意料之外,玉铎元内心不由得一怔。

  他瞥着轻贴在姑娘红颊上的长指,眼神若有所思地黯了黯,然而,他手并未收回,反倒将她的脸好好扶靠在自己的颈窝处。

  此一时分,女子的眉睫早轻而无力地敛下,柔软地偎在他怀中。

  信马由缰。

  玉铎元牵着黑驹,密密怀抱她,放任枣红大马疾驰,随那头独脚雪雕而去。

  第七章 谁慰我心弹金曲

  三十晚上讨媳妇,初一早上赶骡马。

  阿妹骂我没良心的,要赶骡马就别讨她。

  讨了她,卖骡马,老老实实待在家。

  头骡摇玉尾,二骡喜鹊花。

  阿妹不舍我,阿哥舍不得卖骡马。

  劝也劝迟了,还是办了货、结了伙,赶着骡马走远方……

  隐约,是“霸寨”的女人们哼着歌调。

  她从小听到大,连阿娘都曾故意唱给阿爹听,听到最后,那样的曲音缠绕于心、融入血肉,她也爱哼着、唱着,即便她才是被“劝迟了”、“办货”又“结伙”的那一个。

  有琴声从高音到低音轮揉,再慢条斯理地一音音弹拨,那样的调子与“霸寨”女人们唱的歌有些儿相像,她不由得轻哼,意识走出昏茫,双睫掀启。

  她发现,自个儿躺在羊皮小帐里,这张小帐子平时收作一卷绑在马背上,方便在野外过夜时使用。

  此刻,她躺着,旧毯覆身,羊皮帐的帘子没落下,脸蛋略偏便能瞧见帐外的夜幕星辰。

  当然,也瞧见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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