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荷庭拧亮床畔灯。“怎么了?”
“外头在打雷──”话才说,那雷响呼应似地轰隆劈天。
欧阳若苏倏地蹲下,双手掩耳,身体缩成一团。
欧阳荷庭僵住了。是啊,妹妹惧怕雷击声,以往,有母亲陪,有父亲靠,现在,什么都没。那清瘦身躯在颤抖,隐忍,不敢哭泣。
他下床,快步趋近,蹲在妹妹身旁,大掌覆住她的背。“若苏──”
欧阳若苏抬起脸庞,虚弱一笑。“哥哥,外头在打雷……”重复说道。
“嗯。”欧阳荷庭盯着妹妹苍白却微笑的脸蛋,久久,问:“你怕吗?”
盈水双眸对住兄长的眼睛,欧阳若苏有些迟疑地摇摇头。哥哥看起来很累,她知道哥哥这阵子很心烦。父母不在了,她能像个小女孩爱撒娇吗?
再次摇头,欧阳若苏站起,坚定地说:“哥哥,晚安。”裸足踩着地毯往自己的卧房步行。
“轰隆!”猛地,又一个剧力万钧的响雷,像是打中旅店钢梁。
欧阳若苏强烈一颤。欧阳荷庭看见了,妹妹似乎要瑟缩蹲下,但她没有,只是将手撑在墙壁,身形僵硬。下一秒,雷声过了,她呆板地继续移动。欧阳荷庭眼神幽邃,起身,跟在妹妹背后,走进她卧房。
像是吓坏了,欧阳若苏躺进被窝里,张大眼睛对着天花板,直到床面传来一阵沉落,她才转头,瞧见兄长坐在床沿。
“若苏,”欧阳荷庭开口。“哥哥在这儿待一下,可以吗?”他背靠床头,大掌置放她肩侧。
欧阳若苏凝视着兄长合眸的侧脸,翻身,悄悄伸出双手抓着兄长的大掌。外头雨声雷响,持续不断。她不怕了。事实上,她有点喜欢这个地方,喜欢听船艇汽笛声,喜欢看路边各式各色扶桑花,喜欢可以脱鞋体验海水……今晚,旅店帮她准备的餐后甜点,是有浓浓苹果香味的冰淇淋,她已经好久没吃冰淇淋了,这儿与家族所在的寒地不一样,比较像她和父母、哥哥在义大利生活的那个家。
“哥哥──”欧阳若苏轻声唤道,小手将兄长的大掌再抓紧些。
欧阳荷庭双眼微睁,视线落至妹妹晕红的颊畔。
她说:“我们以后都住这岛上吗?”
那张小脸似有期待,又说:“这里和我们在义大利的家很像──”
欧阳荷庭神情一震,合上情绪复杂的眼眸。“再说吧。”语气沈冷打断女孩娇嫩的嗓音,他命令道:“闭上眼睛,好好睡觉。”
欧阳若苏微愣,闪过一丝忧怅表情,沉默点头,闭眼,慢慢安眠。
掌上的劲道渐渐转弱了,欧阳荷庭张眸,看着欧阳若苏熟睡的脸庞,抽回自己的右手,将欧阳若苏的双手收进被子里,沉吟了一下,起身离开床畔,往窗台观景软榻落坐。
夜雨中的加汀岛──从这顶楼套房眺望──像洗磨抛光过的宝石。
“宝石地……”他侧靠窗棂,眯眼呢喃。父亲以前常说,家所在之处就是宝石地。他差点要忘了,忘了他曾经适应过热情的气候、热情的环境、热情的人们……
他想起那个要帮他点灯的女人,伸手摸着衬衫口袋──在左胸──拿出领带针,看那“葡萄绿”,琥珀色双眸深凝不转,停睇着、停睇着,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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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刻,闪电拉下最后一波雨势,使得晨曦格外清新透澈,渗染云层。一抹淡橘流过窗台,唤醒欧阳荷庭。
他先是嗅到淡淡、有些难辨的花香,然后睁眸。
窗台边架有一水晶盆浮水、飘飘挤挤的栀子花,不知道何时摆放的。这旅店顶级套房的特派管家很机伶,做事不会干扰人。
欧阳荷庭掀扯身上的薄毯,宝石领带针滚了出来,他捡回掌中,站起,把领带针暂放窗台凸缘,离开软榻,走向床边。妹妹还睡着。现在是几点了?他转头看看观景窗外的天光,有点刺亮,窗上的水痕雨滴折闪七彩虹色。他走过去,解放遮阳帘,左手顺势移至眼下。五指能活动,可掌心绷带过于厚实,的确减低了灵活度──那家伙百分百是个庸医!
欧阳荷庭低咒着,右手挽开左腕衣袖,看表──
不见了!
他强烈一愣,将衣袖挽得更高。没有!还是没有!垂首盯住软榻,大掌抓起薄毯,用力甩。没有任何东西掉落。
欧阳荷庭不死心,丢开一颗颗抱枕,一寸一寸翻找,眼睛搜寻着每个角落,回想自己是否曾解下手表?他出身名门,教养严谨,相当重视服仪,不会随便脱解衣物配件,但,昨晚,他得了热病,略有忘形,在外解领巾、脱西装外套……那个庸医的建议──
……我可不是什么趁火打劫的小贼……
赫然地,一句透亮话语闪窜他脑海。
“浑蛋!”斥喝一声,欧阳荷庭目光冒火,暴怒地转身,往自己房里走。
就在仿壁炉的电视柜上头,欧阳荷庭抽出一把轻剑,划开手上的绷带。
我看你就是个该死的贼!
可恶。那些人凭什么以为可以夺走他的一切──夺走对他意义重大的一切──父亲遗留的、母亲经营的,宝物和家,全没了。
很好。他们非得逼他拔刀相向!
他从来没伤害过什么人。那该死的庸医小贼,把他弄成一个复仇者。
欧阳荷庭失了冷静,带着锋利的剑,走出套房对外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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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路,不需要旅店派车。
下过雨的清晨,人们兀自沉睡于天然凉爽之中,没人看见有个男人带着一把剑,像要去决斗地走过大街小巷。
走到郊区那片果园,雨露已被朝阳蒸散,围搭在果树间的高高低低木阶楼道萌泛薄薄一层青苔。
欧阳荷庭一步一步地踩过木阶,直直登高,往树林中心最巨硕那棵橡树粗干撑起的树屋前进。
目标很明显。夜晚,这儿或许一盏为人照明的灯都没有,大白天的,倒是视野清澈。矮果树挡不住高耸入天的橡树,真是选对地方盖房子了。海英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树上的男爵”。
每早醒来,海英习惯在树屋门外的廊庭喝早茶、作画、欣赏港口各座码头运行脉动。昨晚,有船艇举行下水典礼,凌晨首航──听说是什么打捞船,要航游全世界的神秘海域,找寻古代沉船、冒险探宝一番──在雷电暴雨齐下的凌晨首航,确实冒险精神十足……像极某人写的小说!
海英扯嘴哼笑,合上手中的《海神系列》。美好的雨后早晨,不适合阅读冒险小说。他喝了口茶,把书丢开,丢在满是颜料罐的藤篮,伸懒腰,离开舒服的摇椅,站定画架前方,重拾画笔,对着港口方向,装模作样。他不是在画什么风帆之都美丽海景。他复制克林姆作品的功力一流,这幅“罂粟花田”完成后,他准备送给平晚翠,让她把它挂在她屋里。
“你这个贼。”突来的硬邦邦嗓音,像冰珠击首。
海英回身。一道金属冷光掠过来,等他瞧清楚,才发现自己被一脸凶狠的贵族先生用剑指着鼻尖,只差零点一厘米吧,他自豪的帅气鼻梁铁会离开他英俊的脸庞。
“嘿──”海英投降地举高双手。“老兄──你这是干什么?刀剑无眼,虽然我是个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