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患是这家伙。”海英指着病床上的男人,眯眼斜瞅呆呆八人,知道他们肯定又道听涂说了什么,他命令地说:“不要在脑子里随便亵渎本人尊贵优雅的形象!赶快把伤患带走!”语气很凶狠。八人救护小组动了起来。
没一会儿,男人被移上担架床,固定妥当,往大红十字门外推。
“喂……海英——”
“你要交代什么遗言?”海英走到一半门外一半门内的担架床边,睥睨着男人。“莫名其妙跑来加汀岛找死,想必你是写好了遗书吧?像那个被帆桁尾端扫到的家伙——”
“海英,”男人竭力使劲才发出打断海英的虚弱嗓音。“你千万帮我一件事……”很哀求,他伸手扯海英的衣袖。
海英看着男人睁亮不一样的双眼——此人鲜少双眼同时示人,更遑论露出诚恳目光!海英讥讽地撇唇,勉为其难似地将耳朵靠向男人。十五秒钟后,海英直起身子。“如果这是你的遗愿,本医师一定帮你做到完满……”感性语气,瞬转威怒。“把他抬走!”
脚步声、滚轮声贴着木质地板远去,大红十字门砰地关合。海英走上前,挂了休诊牌。
“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吃早餐。”海英说。事实上,根本不会有人来这个建在树上的医疗所求诊。他建屋至今,仅问诊三次。第一次,急诊来附近果园休闲采果误扰蜂窝,被叮得满头肿的二十一人团体,让他收了不少他想要的“诊疗费”。第二次,处理一位中暑贵族,诊疗费AP订制表遭平晚翠没收。第三次,就是刚被拾走的“肋骨断裂男”,诊疗费尚未取得。
“那是你的朋友吗?”平晚翠发出轻细嗓音。
“倒了八辈子楣。”海英没好气地说,走往问诊桌前,重新坐入椅中,享用Feta乳酪沙拉三明治,大口大口喝着香蕉覆盆子奶昔,发现餐篮里还有个葡萄派。“真香!这是餐后甜点吗?”
“海英,”平晚翠摇着头,走到桌边。“对不起,这个葡萄派是要给别人的……”她把三明治和奶昔全拿出来,盖好篮子。
“给别人……是吗……”海英扯唇一笑,吃自己的三明治、喝自己的奶昔。
平晚翠也坐下,坐在患者椅上,吃着三明治、喝着奶昔。
尽“饭友”的义务……
海英咬着三明治,闲聊似地说:“那些外地人,真的是专门找碴。我倒八辈子楣不说,倒是舅妈医院里,三不五时就有不擅水上运动又爱耍英雄的外地人上门报到……几天前,有个家伙被雷射小艇帆桁尾端扫到头,血流如注,缝了好几针,还昏迷,幸好那家伙身上有遗书,有个万一的话,医院也好处理……这外地人还挺好习惯的,知道客居异乡,祸福旦夕,得时时——”
“海英,”平晚翠站起,提过篮子,转向门口。“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说“慢慢”,她的语气却是焦急,步伐也快。
海英看着被大红十字门阻隔、倏地消淡的光影,视线移回放在桌边吃剩的三明治和奶昔,顺手拿了过来,全部吃光光。一直是这样,她吃不完的,他接收,他们很亲,但就只是这样——
用力地咀嚼着口腔里的食物——Feta乳酪,一半羊乳一半山羊乳,奶昔,一半香蕉一半覆盆子——嘴里的滋味还真是一整个复杂。海英觉得今天早餐有股强烈后座力,引起他心中莫名的挂怒。
那些外地人,来这座岛,专为女人事,断根肋骨,也是应该的,亚当不就少一根肋骨嘛……
平晚翠奔下木阶梯道,额际沁汗,脑海浮现刚刚在海英诊疗室咳吐血沫的男人,一下子,那男人的脸变成欧阳荷庭!
会是他吗?海英讲的外地人……
她胸口一窒,昏眩地蹲下,正好坐在起阶板。
阳光照在她的薄底浅口鞋,两朵月光扶桑凝了夜露,一滴、两滴,晶晶澈澈,她抹掉,鞋面反而多了晕渍,一大片,映回她眼底。她睫毛湿润,眼眶下有层薄汗。平晚翠摸了摸脸庞,教自己冷静,心却跳得更剧烈。
哀鸣似的船艇汽笛拉响到这边来,像一道闪电打得她浑身震颤。她掏出带在身上的男人遗书,捏紧于掌心,一手提着餐篮,站起身,仰高脸庞,向着旭日深呼吸一口。
他已经定下来了,就不是外地人。海英说的不会是他。
平晚翠把男人遗书收回裙子边袋,走出林荫幽径。大道上是妍暖缤纷的加汀岛早晨景象,送苹果的货车、送咖啡豆的货车驶过她眼前。她搭轻轨车转电缆车,从空中饱览帆船手特区海陆风光。这港城循天然坡阶地形建造,情侣巷与临海大道纵使相连,基底升上海面的距离可能相差千万年。
她想,倘若用走的,会花太多时间。平晚翠没办法花千万年,她得立刻见到欧阳荷庭。
电缆车在加汀岛特有的强劲海风中摇晃进站,门一开,平晚翠像鸟儿飞快出笼。
临海大道的车辆不多。这个时间,行人也少。平晚翠走过缅栀树、扶桑花互相交接的步道,两分钟就到了双层楼房前。她没按门铃,如同来种荷花、看荷花那几次一样,绕过半幢屋子,到开放式后院。
落地门敞亮着,没有百叶罩、遮光帘,厨房一览无遗。
平晚翠看到了。厨房里,有抹女人身影,忙来忙去,没多久,男人加入。他穿着晨衣,应该是刚睡醒,需要咖啡。女人贴心地倒给他。
欧阳荷庭浅啜咖啡,习惯性走往落地门边,神情顿了一下。
“怎么样?还可以吗?我照若苏讲的分量和方法煮的……”
背后女人讲话的嗓音,欧阳荷庭没听进耳。此刻,他的世界一片寂静,眼前有幅画。蓝天、草坡、白浪花、提野餐篮的女人,是幅画,一切静止的,就那女人的长发在飘扬、长衫裙下摆在翻卷,翻出她纤白的脚踝。
脚不由自主往前,锵地一声,使他回神。
“怎么了?”温映蓝转身,离开料理台,走近欧阳荷庭身边。“要解锁吗?”看他杯子撞着玻璃门,她欲接手。
欧阳荷庭已用没拿杯的左手,扳掉扣锁,拉开落地门,踏上门廊柚木地板。
没了玻璃反射蛰眼的光线。平晚翠将男人看得更清楚。欧阳荷庭左额上贴敷纱布绷带,头发微微垂盖着。
“听说你被雷射小艇帆桁尾端扫到头?”她开口,嗓音在颤抖,或者,只是受风的干扰。
欧阳荷庭皱眉。今天,风的确有些过大。不管是什么声调,听来都是咏叹调,绝非有什么激动。“只是小伤。”他回答她,突感伤口瞬间痛了起来。
“荷庭,外面有什么事吗?”温映蓝跟着走出落地门外,绕过欧阳荷庭高大的背影,看见后院来了个人。
平晚翠与温映蓝视线对上了。“你好。”平晚翠微微颔首。
温映蓝扬眸瞅着欧阳荷庭。“她是你的朋友吗?荷庭——”
“嗯。”欧阳荷庭淡淡应声,补了一句:“吃饭的朋友。”
平晚翠一愣,美颜掠过苍白,又转红,那红从眼睛周围染漫整张脸。她瞳眸盈水闪耀,看着他,唇角缓缓勾弧。“吃饭的朋友……”嗓音很轻很慢,她提高手里的餐篮。“我做了葡萄派,送给你。”
欧阳荷庭身形明显一僵,捏紧手里的咖啡杯,看着她绽漾唯美笑意的美颜,没去接她的餐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