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印证了她的控诉——他总是要她跟上他的脚步、不允许她落后太多,理所当然地认定她什么都该一清二楚,即使是他没说的。
李夜泠努力屏住气息,才不致于失控而哭出声。
“你为什么非得破坏这层关系?”堂司突然问,低沉的嗓音有难掩的遗憾。
“我不想再欺骗自己。”她咽下喉头的硬块,艰难地开口。“爱一个人却不能说、不能表露的痛苦与无奈,你永远无法体会、无法明白。”
他锁紧眉头,她开口闭口提到的“爱”,莫名惹他心烦。
停顿片刻,李夜泠松口。“我会向长辈们提出解除婚约的意愿。”她眨掉眼中的泪。“这是我最后一次如你所愿。”
他终于获得希望的结果,但并没有想象中愉快。
她是个谈得来的对象,从理工、商业、文学及艺术,甚至是球赛,她都能侃侃而谈,跟她谈天从没冷场。
事已至此,已经无话可说。
李夜泠抹去脸上的泪痕,深深、深深地凝视他。
堂司眸光深浓,望进她似有千言万语的忧伤美眸,对于两人的决裂,竟意外感到惋惜!
“别忘了你的承诺。”临走前,堂司还是只挂心解除婚约的事。
他的寡情与决绝,逼迫她不得不认清现实。
痛到极点时,李夜泠反而笑了,凄凉而哀伤。
“阿司——”她冷然叫住他。
他顿住脚步。
“我会试着忘记你。”她近乎喃喃自语地对他说。
堂司绷着俊脸,丢下一句。“随便你。”然后,阔步离去。
李夜泠攒紧眉心,一股剧烈痛楚钻凿着头部,撕扯心扉,她倚墙支撑身子,痛苦地闭上眼。
她已分不清,是心碎比较难以承受,还是身体上的不适比较令她难受。
伴随着头痛而来的耳鸣,她彷佛深陷地狱,苦不堪言——
第四章
解除婚约后,李夜泠面对许多接踵而来的责难与质问。
她一律默默地承受,全然不在乎,也未曾说明原委。
再多排山倒海而来的不谅解,都比不上堂司的无情冷漠所带给她的深刻伤害。
但,李夜泠反复想了很多,这段情殇,他并没有错,错在于她太一厢情愿、一片痴心,他只不过诚实地面对自己,也面对她。
他只是没办法爱她,如此而已。
她连恨他,都没有充分的理由恨得尽情。
李夜泠瞪着即将完成的服装设计图发呆,等她回神,窗口已透进明亮的天光,表示她又枯坐了一整夜。
她起身到浴室梳洗,然后着手收拾行李,她没忘记,今天早上要到香港出席一场时尚服装秀,预计待上一周。
不期然地,头又疼痛了起来。
李夜泠环视书房,一时记不起放有止痛药的医药箱被她搁置到哪个地方。
大概是头太痛,导致注意力无法集中,连带想不起医药箱的所在位置。
“医药箱……”李夜泠在房里兜转了一圈,忍着头痛开始翻箱倒柜,花了一些时间才找着。
她急忙吞下药丸,躺在舒适的床铺上,等待头部剧痛与耳鸣症状消退。
她已算不清这是这星期以来,第几次头痛发作,并且第几次忘记物品放置的地点,或是忘记某样物品的名称。
这样的状况确实非常奇怪,李夜泠归咎于近来把自己逼得太紧、压力过重的缘故,等这一波工作结束,情况应该会获得改善,她也会恢复正常。
然而,最想忘记的人,在脑中却是最鲜明、最无法摆脱。
李夜泠叹了一口长气,排遣内心深处积压的思念苦楚。
她翻身下床,找到自己的皮夹,里头存放着一张精心保存的护贝照片。
照片里,是堂司在大学四年级时,在一场毕业派对中被人偷偷拍摄下来,并私下贩售给许多迷恋他的女学生,而她是购买的其中一人。
这张高价买来的偷拍照,陪伴她度过好几个寒暑,以及无数个思念泛滥的难眠夜晚,是她珍藏的秘密。
倘若他知道这件事,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会是一脸冷漠,然后用尽所有方法,把伦拍者揪出来,要对方付出相对的代价吧!
李夜泠凝视着相片中俊逸出色的男子,他扬起的嘴角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迷人弧度,气宇非凡、神采飞扬,是她眼中唯一的焦点。
说好要忘记,却又妄自掀起心中的波涛,那些与他相处的曾经、那些充满他的全部回忆,疯狂地涌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他大四那年的生日夜晚,他被一群同学、朋友灌醉,而她在他身边照顾了一整晚,甚至发生了她意想不到的事——
那是她生命中最美丽、最珍贵的错误。
“阿司。”她哑声低唤,被巨大的悲伤吞噬,心荒凉而麻木,眼角湿润。
李夜泠用力呼吸,重新感觉自己的心跳,才不至于在深如海的想念中溺毙。
收起照片,也藏起忧伤,她打理过仪容,确定看不出哭泣后的破绽,才安心地提着行李下楼。
正在张罗早餐的管家月嫂见到她,一脸惊讶,连忙趋前关切。“二小姐,一大早的,你要上哪去?”
“我要去香港一个礼拜。”李夜泠柔声回答。
月嫂皱着眉,偏头想了一下,狐疑道:“你不是二十号出发吗?”之前听她提起过,也就放在心上了。“日子提前了?”
李夜泠颔首,强颜一笑。“没有提前,所以我现在要出门了。”
“可是……今天才十九号呀!”月嫂说道。
李夜泠心口一窒,怔愣住。
“二小姐,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月嫂忧心忡忡。“多休息,放宽心,不要想太多。”
月嫂察觉到她自从宣布解除婚约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眉头深锁,笑容看起来很勉强,也消瘦许多。
这下,连日期都搞错了,这教人怎么放心得下。
月嫂就像第二个母亲,她的关怀温暖了李夜泠始终冰冷的心,轻笑道:“也许真的是累过头了。”
“就是呀!”月嫂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减轻她的负担,然后催促着。“坐下来奸好吃顿丰盛的早餐,补充体力及营养。”
李夜泠依言,到餐桌旁坐定。“月嫂,有其他客人吗?”看着桌面上多出来的几份餐具,她敏感地问。
“是大小姐要我准备的。”月嫂一边忙着,一边回答。“大概快到家了吧!”
“既然这样,那我到外头吃吧!”李夜泠离席,体贴地把空间留给姐姐及她的客人。
当她提着行李准备回房时,便听见姐姐晨露开心的说话声。
她停在原地,想跟姐姐及她的朋友打声招呼,这样才不会太过失礼。
当她看清楚姐姐晨露挽着的男人时,顿时感到无比震惊,血液瞬间凝结,想回避已经来不及。
她呆立着,视线无法自姐姐身旁的男性“友人”身上移开,心口猛地紧揪,气息哽在喉头。
“大小姐、呃……堂先生?”月嫂显然也被来者吓了一跳,事先并不知晓大小姐的客人会是堂家大少爷,那个曾经和二小姐有过婚约的男人。
“月嫂,早餐准备好了没?”李晨露十分有大小姐的气势。
“哦……好了。”月嫂回过神,末了,偷偷瞄了一旁的李夜泠一眼,发现她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但又泛着不协调的红晕。
“咦?夜泠也在呀,一起吃早餐哪!”李晨露不容分说地顺势拉起她的手,示意地入座。
“不,姐姐和堂先生慢用就好,我……想回房间小睡一会。”李夜泠低着头,听见自己僵硬平板的声音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