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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楚天驰揉摸吻过她脸的花瓣,低笑道:“真好笑。”

  “好笑什么?”

  “好笑我竟然站在这里摸一朵花。”

  “你应该多欣赏这些美丽的植物,你太悲伤了。”

  “谁说的?是你想太多。”他反驳。

  “是你的身体说的。”她说:“刚认识时,你不是让我按摩吗?一碰到你的皮肤,你身体就很自然将我的力量反弹回去,你无法接受别人给你温柔,你很抗拒,很封闭,身体很僵硬。”如果不是趁他喝醉,根本不可能好好按摩他的身体。

  “哦,可能是我健身过度,肌肉养得太好,所以才会反弹你的力道。”拒绝承认脆弱,他玩笑道。

  她大笑。“我讲的硬才不是肌肉的硬,你应该常常敞开心胸,你女朋友呢?她不嫌你闷吗?你在她面前也这么封闭吗?”

  “我不知道,至少没嫌过我这个。”他想了想,问她:“我以为你看到植物人会吓到,或是觉得恐怖。有些按摩师,会拒绝处理重病的人,担心病气互相传递,连靠近都不愿意……你的表现平静得让我很意外。”

  “会吗?我觉得那个江小姐很幸福。”

  “幸福?”

  “当然啊,尼泊尔是很穷的国家,常有暴动,政局又不稳定,暴乱起来常会死很多人。因为枪伤或暴动受伤的人太多了,有时尸体没钱安葬,随便丢到山里。也有重伤的,没资源救,忍著疼痛,慢慢等死。可是那位江小姐被照顾得那么好,住在那么温暖的地方,虽然成为植物人很可怜,但是我觉得植物人还能被这样照顾,真的很幸福。”

  他好惊讶,他们看见同一件事,感触这么不同。他眼色,变得异常温柔。

  “你有一双和别人不一样的眼睛。”

  “喔?”

  “有这样一双眼睛,谁也没有能力让你伤心吧。”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歪著脸,眯起眼,有些困惑地望著他。因为他忽然用很温柔表情跟她讲话。

  “花露露。”

  “嗯?”她心莫名拧紧了,她有预感,他要说的不是会让她高兴的话。

  山林午后,宁静祥和。她暗暗祈祷,不要让她听见讨厌的话,不要破坏了这样美好的时分。

  楚天驰被树的暗影笼罩,暗影中,他的面色更阴郁。而她,伫立在光的那端,沐浴在明媚的夕光中。夕阳在她身后天空闪耀,那么光亮,刺著他眼眸。

  “江小姐就是我的女朋友。”他说。

  刚刚,她才很自大的说,看多受苦受难的人了,所以面对植物人,她不怕也不难过。现在,却一阵剧烈心痛,痛到快不能呼吸。

  楚天驰表现得很平静,那麻木的神态,近乎冷漠。那脸色,就好像被人拿刀反覆插过几次后,早已经痛到麻痹,心灰意冷的脸色。

  他继续说:“八年前某个深夜,我骑车接她回家,半路出了车祸,她头颅破裂,脑神经受损,从此变成植物人。”

  她听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像被揍一拳,太震撼,只能呆怔著。

  他不带感情地继续说:“她是独生女,家境很不好,我答应她爸妈会独身一辈子,会永远爱她照顾她,这是我应该要扛起的责任。”

  楚天驰看她嘴唇微颤,仿彿想说什么安慰他,却梗住说不出来。但是从她泛红的眼眶,他已经感受到她的心意。

  他苦笑道:“你是个好女孩,我承认我喜欢你,不对,不只喜欢。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我已经失去爱人的资格,我也不能抛下婉如,和谁恋爱。”

  八年?!

  花露露战栗地想著,八年的内疚自责和赎罪,他确实有愤世嫉俗的资格,有唾弃神的筹码。

  忽然她明白了,眼前这男人,不是冷酷无情,反而是太深情。那是意外,他却自责地,牺牲所有的幸福,扛起这沉重的负担。

  眼泪潸潸而落,她哭了。

  他凛眸,拭去她的泪痕。然后像哄小孩的口气,好温柔地说:“别哭啊。”

  她低头,狠狠啜泣,非常非常沮丧。明白他为何抗拒温柔,对世界充满敌意,为何眼中有沧桑,眉眼间化不开的忧郁,为何身体像岩石坚硬,反抗谁的抚触。他的心让不幸给绑架了,罪恶感像只鬼,日夜追缉他。他怕接受任何关怀,只因为稍稍一软化,他可能就会质疑起扛著的责任,他可能会想抛下那可怜的女人,去抓紧他自己的幸福。

  只要他稍稍软弱了,经不起诱惑……

  她能想像,每当他感到快乐或幸福时,他内心就被内疚感撕扯,他活得太分裂,快乐时不敢太快乐,感到幸福时,又会惦念起另一个女人的不幸。

  花露露不知所措,对于他的不幸,她完全无话可说了。

  楚天驰说:“谢谢你。”

  “谢什么?”她泪汪汪。

  “这八年,我没有一天醒来时,身体是舒服的,没有一个夜晚好睡的……”他垂下眼眸,微笑说:“除了今天……现在我愿意承认,你是很棒的按摩师,之前我低估你。让你按摩后……我的身体好像被松绑,早上醒来,感到很幸福。”

  花露露听了,不开心,反而更心碎。

  “楚天驰……”她哽咽著:“我不能把我的幸福分一些给你吗?那只是意外,你还是可以拥有你的幸福……”

  “我的确可以,但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呢?谁给她幸福?又是谁害她这么不幸?”

  “你还爱她吗?”

  他被这个尖锐的问题骇住,没想到花露露问得这么直接。

  他答不出来,想要说还爱著,但发现太虚伪,像故意表演深情。爱?他不知道,对死气沉沉,毫无知觉的女人整整八年,还爱吗?

  当年他们是班对,相恋时大家还是学生。毕业后,他去当兵,她痴情守候。后来他退伍没多久,大好前程正等著他们,没想到一天半夜,临时接到女友电话,骑车接她回家,就出了车祸。爱,这个字眼,变得太沉重,他不愿说谎,也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感受。

  看出他的挣扎,花露露说:“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世界那么愤世嫉俗,也知道你为什么对病人态度那么恶劣,又没耐性。因为你没有爱,你内在是贫乏的,你的温柔,全被这些内疚和责任义务跟罪恶感吃光光了。”

  “你在跟我说教?”他感到好笑,自尊受到打击。

  尽管他面色骤变,眼神露出敌意,花露露还是直率地说著:“你心中没有爱的能量,又不接受任何人给你爱,这样你又怎么可能付出爱给任何人啊?就算对江小姐表现得很温柔,那也是好虚伪的,你其实在勉强自己,你是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我觉得你心里很分裂……说不定还很愤怒。”

  “其实你渴望爱吧?但又恨你没有办法好好去爱谁。现在你只在苦撑的吧?是抱著赎罪的心情,在应付你的宿命。我按摩你时,就感觉到了,你的身体很累很累了,你需要被好好爱著,你爱的能量都用完了,你知道吗?你已经空掉了……”

  像被人猛地揭去面具,他很难堪,心事全被料中,他粗暴道:“你讲得很好,所以最好我撇下她去跟别的女人恋爱结婚生孩子是不是?花露露,不是你的遭遇,你倒说得很轻松。”

  “没人要你撇下她啊,你还是可以去爱人,同时还照顾她啊。”

  “那她呢?!”他咆哮:“还有谁愿意去爱她!你懂我帮她洗澡翻身换尿布的心情吗?你不过是个小女生,你以为你什么都懂?你凭什么自大的评断别人的感受?你无忧无虑,你懂个屁!”隐藏好的苦痛,一下子全被她戳破,他像野兽对她咆哮,那么粗野的口吻,吓到花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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