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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亭亭立刻转过头去,被叫的是个小男孩,才三四岁,可爱得不得了,圆圆的头,圆圆的腿,正奔开去。

  亭亭问:“嘉明,佳明,抑或是家明?”

  到底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若人立刻知道她想什么,答道,“家明最好,最低调,最平凡,因此也显得最特别。”

  “那么就叫家明好了。”

  若人诧异:“你真是走步路都记得。”

  “嗳,不知恁地,廿四小时想情节。”

  若人笑。

  亭亭太过紧张,不过,态度应当认真。

  表面看,这不过是一篇暑假习作,但若人有第六感,亭亭可能会从事写作。

  以后还会有第三篇第四篇要跟著来。

  邬先生在日后也许可以骄傲地同人说,他造就了一位作家。

  若人不敢小觑亭亭,她实在十分投入。

  一个人做不做得成一件事,是看得出来的,一个人有没有决心毅力诚意去做一件事,也是看得出来的。

  若人觉得亭亭这次会有成功希望。

  亭亭天天写,字数多寡不定,可是每日都有工作量,她也不大改动,“要改,不如从头写一篇”,许多字不会写,到处打听请教。

  写得比史诺比还痛苦。

  花生漫画中的小猎犬学写小说,坐在打字机前,才写了十个字,就说:“现在我知道李奥的心情如何了,李奥托尔斯泰当然。”

  立刻开始自我膨胀。

  他的小说开头是这样的:“那是一个黑沉沉风萧萧的晚上,一道闪电,一女孩尖叫,一扇门拍拢……”

  听上去蛮紧张的。

  结果被编辑退稿,他受刺激僵住,好几天睁大眼睛不能动。

  若人把漫画翻出递给亭亭欣赏,亭亭笑得呛咳,情同身受,直笑出眼泪来。

  退稿。

  退稿之前要投稿,投到什么地方去?

  勤力地写了半个月,总算大功告成,立即趁新鲜热辣,跑小书店去影印数份,真本留著珍藏,把副本读了又读,十分满意。

  第一个读者是若人。

  她笑说:“味道十足。”

  亭亭紧张的问:“什么味道?”

  “流行味,你彷佛读谁的作品著了魔,字里行间都充满那种调调,幸亏笔触比他清新一点。”

  亭亭扬起一条眉,“我并无抄袭。”

  “是暗里中了毒。”若人笑。

  “真要注意一下。”亭亭懊恼。

  “新手少不免向前辈借镜,将来会树立个人风格的。”

  “你看好我?”

  “不过要不停写。”

  “奇怪,你彷佛知道得很多。” “唏,报上老有专栏教人写作,你没看到吗?”

  “这篇小说行不行?”

  “你拿去给邬老师看,我怎么知道。”

  “假如他说闷,又如何?”

  “你可以说他妒忌你的才华。”

  “王若人!”

  亭亭考虑很久,不敢把作品拿去给邬先生看。

  也许,将来,写得再纯熟一点的时候……

  写得这样辛苦,这样用心,倘若邬先生不喜欢的话,一切就完了。

  亭亭轻轻抚摸著那叠稿子,不舍得交出去。

  她到邬先生家去。

  在电话中她说有问题要同他商量。

  坐在他幽静的书房内,手中捧著香茗,却又说不出话来。

  邬先生是亭亭的讲师,不过三十出头,还穿著褪色的牛仔裤。

  当下他问亭亭:“开始动笔没有?”

  亭亭不敢说实话,怕他问她要原稿看。

  “一直躲懒?”邬先生问。

  亭亭说:“写完又怎么样,可以发表吗?”

  “先写完再说吧。”邬先生笑。

  亭亭不语。

  “你不打算让我看看吗?”

  “写完我会给你过目。”

  邬先生打趣她,“你彷佛有什么事瞒著我似的。”

  “没有。”亭亭说:“对了,写作为生,是否一门好职业?”

  “每一门职业都有起落,有些人成就高,有些人一生平平,不能一概而论。有时也要对本身的才华略表怀疑,譬如说像我,还是教教书算了。”邬先生说得甚为幽默。

  亭亭笑。

  “怎么,你想从事写作?”

  “我喜欢写。”

  “不忙决定,趁假期多写一点。”

  亭亭再坐一会儿,就告辞了。

  回家对著自己的习作,无限依依。

  她翻开平日最爱看的杂志,抄下地址,加一封短简,把小说挂号寄了出去。

  心中忐忑,忍不住告诉若人。

  若人唉呀一声。

  “我做错了?”

  “应该托邬先生替你拿到杂志社去。”

  “不需要,我不要靠人事。”

  “至少给邬先生评一评。”

  “不,他有偏见,是他学生的作品,他不能不说好。”

  “可是你恐怕会失望,投稿的人那么多。”

  亭亭不出声。

  “几时再写第二篇?”

  暑期都快过去了,亭亭接受若人的邀请,到她家郊外别墅小住,天天泡在泳池里,没到一个星期,就晒成金棕色。

  别墅中还有几个男孩子,算一算也是若人的远房表哥,同亭亭的小说题材绝对类似,暑假结束,各散东西,也许余后一生再无机会见面。

  虽然很投机地忙不迭交换电话地址,但大家都知道没有谁会成为谁的忠诚的笔友。

  因此在一起的时候,玩得特别熟。

  其中一个男孩子问:“亭亭,你会到纽约来吗?”

  亭亭没习作中的女主角那么死心眼,她回说:“还是你到我们这边来的好。”

  那男孩顿时放弃扮演大情人。

  现实是现实,故事是故事。

  下一次再动笔,亭亭决定写得现代一点,真实一点,女孩子不可能永远痴心,永远惆怅,永远失望。

  就写暑假过后,男孩子在大雪纷飞的纽约城等待女友的信的故事。

  而那位女孩,虽十分想念他,早已答允别人的约会。

  亭亭有一股冲动,想即时动笔,把这二部曲写下来,管它有没有人登,会不会名成利就。

  后天就开始写,她泡在泳池中决定后天回家。

  她告诉若人:“也许等我百年归老,子孙整理老祖母的遗物,才发现一大叠从未发表的原稿。”

  若人白她一眼。

  亭亭与新朋友依依话别。

  “旅途经过纽约,记得来看我。”

  亭亭脑海中马上浮起小说情节:(一)她的确经过纽约,但只能停两天,她决定不去打扰他。(二)她到了纽约,但身边有人,不方便同他联络。(三)她根本记不起纽约有这么一个人。

  亭亭兴奋,可能性太多了,甚至可以写成(四)两人见了面,但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五)他另外有女朋友,是个红发碧眼的可人儿。

  太美妙了,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亭亭回家,马上写写写。

  这一篇,或许可以给邬先生看。

  还有两天就开学,要赶快,不然就不能一天写到夜,文思被打断是最无奈的事。

  在开学前三天,她接到邬先生的电话。

  他愉快的说:“恭喜你。”

  亭亭不知自己做对了什么。

  “你的小说会在九月份登出来。”

  亭亭耳畔嗡的一声,也不管邬先生如何会有一手消息,她头一个想到的是,作品会变成黑铅字排出来,那还是第一篇作品,亭亭兴奋得凝住,说不出话。

  “编辑见你附著学校同科目,碰巧认识我,与我通了消息,喂,喂?”

  亭亭如大梦初醒,“是是是,邬先生。”

  “编辑叫你继续努力,不过亭亭,如此顺利的开始甚罕见,你别踌躇志满。”

  “我省得。”

  邬先生笑,“距离做职业作者还有一大段路呢。”他停一停,“杂志会书面通知你。”

  亭亭跳到床上去雀跃,同时趁家中无人,大声尖叫,尽情把心中欢乐发泄出来。

  她不打算把消息这么快就告诉若人,等发表出来的时候,才把书放在她面前,吓她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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