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老?!”
众人惊呼,可喊出声音后他们又懊悔地捂住嘴巴。
果不期然,书房里的动静在他们出声后全然停歇,仿佛方才激烈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少爷人呢?我有事找少爷。”项凯东张西望的,可看到众人不断摆著手势,状似叫他快走,他更为疑惑。“怎么啦,你们全鬼鬼祟祟在这里贴著墙在偷听什么?是我听不得的东西吗?”
不是、不是,而是你在这里的话会火上加油啊!
项凯想要干孙子的心态众所皆知,若被他知道项丹青与袁芷漪在房里“干什么”,后果铁定闹个没完没了。
项凯凝眉看著大伙紧张的,才想开口再问,砰地一声,书房的门被人用力甩开,撞在壁上发出巨响。
众人听这类似泄怒的甩门声,心里忍不住涌上恐惧。
上回他们才看过主子是如何对冯府的人发火的,他们可不想受到那种残酷对待啊。
徐徐地、缓缓地,背对著书房门的仆人们回首,当他们看见站在门口的昂然身躯,他们张口结舌,顿时说不出半句话。
站在门前的项丹青发丝散乱,朝服勉强地披在身上,露出胸口被吮红的痕迹,以及他长年佩带的杏花香包,双眼阴骛地瞪著每个人。
打从他们入项府,从没见过项丹青可以魔魅到这种程度,可也同时……压迫感甚大,好像要准备杀人的感觉。
仆人们吞了口口水,那双恐惧的眼不敢在项丹青身上久留,于是又往书房内瞧去——
“你们谁敢再往里面看一眼,就别怪我狠。”
冷冷的嗓音逼得大伙赶紧把眼睛移回该看的地方,不敢惹毛这远比先前对冯府人马发火还要恐怖上好几倍的项丹青。
在场者无不是害怕的冷汗直流、不敢吭声,唯有不清楚状况的项凯还有胆和项丹青说话。
“少爷,宫里有人来了。”
心知自己的怒火吓著他人,项丹青先是深吸口气缓和胸中郁闷,而后才问:“谁?”
“是韩公公。”项凯平时看起来胡涂的老脸在这时看来十分清醒。“似是为了宣诏而来,少爷,你快去接旨吧。”
与项凯那双眸子相视片响,项丹青于是理好穿著、对整两襟,在整理服装仪容的每个动作中,他似乎也将方才放出的怒气一一收拢。
“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到。”他理著发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整齐。
项凯颔首,领著众人离开。
眼看大伙离去,可项丹青并未马上跟随,他先是伫立好些时间,阳光照亮了他满身,却也在他背后拖出好长一道黑影,沿伸入书房内。
书房里,袁芷漪浑身潮红未退,她倚坐墙边,发丝散乱、衣裳披披挂挂的勉强遮住春光,略显失神。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撕扯痛楚。
他不肯回头看她。
已到了这种地步,他仍是不敢回头。
“袁姑娘,衣裳穿好,不然会染风寒的。”
仅交代这句后,站在房门前挡住阳光透入室内的身躯,也在下一刻离去。
丝丝金光自他离开后又照入书房里。
可袁芷漪并未感到夏日阳光是如何的暖人,却感到凉风一阵阵地刺疼她的体肤,让她直想环抱著自己打哆嗦。
不要。
不要带走他给她的东西。
他的体温、他的香气、他的抚触……不要带走……
情不自禁地,袁芷漪环抱双腿,绝望地将脸庞埋入腿间,感觉这风的寒冷,感觉心头悸动随著风的拂过,也寸寸被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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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丹青在把自身眼仪整理稳妥,便赶往前厅,在偌大的厅堂里,他看见了手持圣旨的韩公公。
见到项丹青人来,韩公公露出笑容。
“不好意思,怠慢了公公。”甫入厅里,项丹青立即道歉。
“项将军别介意,咱家也没等候多久,你现在就立刻上前接旨吧。”
项丹青依言单膝跪在地上。
见他已跪下,韩公公便以高亢的嗓音喊道:“项丹青接旨——”他摊开圣旨,看著诏书上的内容,大声宣布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项丹青于终南山一役表现出众,今颉利可汗遗族率大军越过边防,意图南侵我朝,故授项丹青精兵两万,任此军主帅,前往纱罗山截杀蛮夷;明日辰时,于承天门率兵出京。钦此——”
韩公公宣完圣旨的同时,也令在场的项府仆人们愕张双目,似是意外这对抗外侮的重担会落到项丹青身上。
不理会众人惊愕,项丹青沉稳地伸出两手,接下圣旨。
捧住圣旨的刹那,他的心似乎也跟著沉了。
夏日的风,为何会吹人吹得如此刺骨?
他感觉身上似有股温暖渐渐流失,那是她方才留给他的。
她的体温、她的香气、她的抚触……
手上沉甸甸的圣旨让他有些捧不住,让他直想把这份诏书扔到地上。
他若是走了,袁姑娘要如何?
此战一走,他面对的是那些蛮兵,在战场上恣意杀敌,可他背对的将是他一直想牢牢握在掌心里的人。
只要他离开西京一步,他也会与她渐离渐远。
他恐怕再也无法修补他们之间的隔阂——
“项将军,为何不谢恩?”看项丹青握着圣旨却迟迟不答腔,韩公公甚感怪异。
闻言,项丹青略略醒神,然而他脑海中还是有诸多话语在回响著,每一字、每一句,字字揪心。
若你心里真把我分量摆得重,那你就应该回头看看我!
他是否真的没仔细看过?
没看见她在疏离冷然的外表下,内心是如何的烫人……
心念一转,他又听见另一道沉嗓响著。
名留丹册,永垂青史——
这嗓音听来浑厚,带著深厚的期待,却也是沉痛异常的期待。
“项将军?”韩公公疑惑的嗓音再唤。
那握著圣旨的手劲渐渐加大,项丹青半敛双眸,将圣旨高举过头,提起嗓来高呼:“谢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声雄浑的谢旨高呼,回荡在前厅、回荡在花厅,乘著风幽荡在项府里任何一处,自然也传入书房里。
袁芷漪环抱双肩,无神地看著门外。
听此谢诏声,她感觉心里仅存的依恋也被带走了。
凉风再起,拂过水面。
无漪……
第九章
天际已拂晓。
项府祠堂里,檀香袅袅,烛火已燃尽,窗外的曙光透入祠堂内,将里头安放著的项氏祖宗牌位给照得灿亮,其中有两块牌位上头分别刻上“项古流”、“项古流之妻王氏”的隶书字。
在这两块木牌前,项丹青跪著。
他身披玄黑铁甲,长发东尾,手里捧著那柄长年不离身的重剑,高高奉在这两块牌位前,神情肃穆。
在这里他已跪了整晚,却不见他有丝毫疲惫,那双眼始终是透著炯炯辉光,将那两块牌位映入眼底。
祠堂外,项凯也站著,眼看项丹青在这里跪著,他心里顿生一股疼,看在那双老眼里的人影霎时模糊些许,他彷佛看见久远的过去,有另一道身姿,同样也在将赴沙场的前夕跪在这祠堂中,眼看列祖列宗。
“少爷,时辰快到了,该前往承天门……”
有些哽哑的嗓音,幽幽地回荡在祠堂中,虽打破一室沉寂,却断不了项丹青专注凝视亡父、亡母的牌位。
许久后,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身姿终于有动静,项丹青拔身而起,玄黑铁甲发出清脆余响,他踅过身,将剑收入剑鞘,迈开大步走出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