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前些时日对她之不闻不问,乃为错误之举。横竖这丫头性子倔,吃苦挨骂也总逼不到他身边,他早该一把揪她过来,还痛快一些。
华紫蓉见着他呼吸渐渐平稳,只想一个跃身窜出长榻,偏偏又顾忌着他手里那把软鞭,几番踌躇之下,最后还是待在原地。
“说话。”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那个中毒的人呢?”她故意问道,存心想气坏他。
“死了。”西门豹懒洋洋地说道。
“你……你没救他!”她倒抽一口气。
“他中的乃是奇花之毒,毒发攻心时本该当下全身痉孪。我让他多活了十日,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西门豹语气更缓,双眸也闭得更紧了。
“他怎么会中毒?”从前在茶馆里听书,只当说书先生所提之江湖险恶不过只是骗人桥段罢了。
“因为那人试图去闯我的毒窟,没想到才推门而入,便被门环上毒粉给熏到。哼,不自量力。”
“你不是经营药铺吗?何来毒窟?”是不是只要与他相关,事情便不会简单?
“药铺……是啊……我是经营药铺。”他两片薄唇微掀,冷容依然面无表情。“只不过我下毒本领,比我救人本领高上百倍不只。那些江湖高手捧着大把银子,就为了求这些毒药藏在暗器上,好杀敌制胜。对手死状愈惨,他们就愈得意,以为自己武功盖世……”
“武功不济者,才会使出那般放毒手段,我不想知道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华紫蓉捣住耳朵,对于那种不公不义之事,压根儿不想多听。
“你不听,天下阴险狡猾之人依旧存在,否则我这‘毒王’如何横行霸道呢?”西门豹忽而掀眸,一把搂住她的腰,扯她坐到身边,一颗脑袋老大不客气地偎上她的大腿,继续一派自在地敞衫仰躺着。
华紫蓉难堪地被搂在他怀里,她挣扎不开,连日来疲惫不已之苍白小脸此时倒是被怒气挤出了几抹红晕,忍不住破口大骂——
“世上最阴险狡猾之人便是你,不但毫无恻隐之心,还贩毒害人!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我爹只教会我四个字——‘冷眼旁观’。”西门豹闭眸勾唇一笑,那一笑悲凉又无奈,竟像是心里有满腹委屈却无从说起一般。
华紫蓉望着那抹轻烟般笑意,她心头一拧,鼻尖竟不由自主地酸楚着。
无怪乎他性子这么诡怪!有个那般教导他之爹爹,他怎么有法子分辨是非黑白?
“很难受吧……”华紫蓉脱口说道。
“不过才说些小事,便能得到你的同情?女人为何总不能让我觉得难以到手些呢?”西门豹嘲讽地低笑一声,大掌顺着她纤细腰肢往上抚着。
华紫蓉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指尖在他臂上留下两道抓痕。
“我没打算让你到手。”她闷声一吼,见他不但无动于衷,且连眼皮都未张,她更火了,不客气地拧了他手臂一把。
“我知道,是故我就爱招惹你。”
言毕,西门豹便不再多话,只是松开手,让她从他怀里逃开。
此时,华紫蓉因为一股怒气未消,加上心里多少仍为他觉得心酸,但又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于是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瞪视着他。
他合眼之后,少了那双让人不得安宁之勾魂眸,他眉睫浓密、玉容潇洒、悬鼻直挺,一张脸庞其实清俊非常。
华紫蓉,你脑子想什么哪!即便是这人儿时悲惨,如今可是个缺心少肺的大魔头哪!
华紫蓉别开眼,不许自己再盯着他瞧。
不一会儿,她感觉到他呼吸变缓了,像是已经熟睡了一般。
她于是悄悄起身,跨过他身子,这回倒是成功地下了榻,只有手臂不小心轻触到他的手掌。
好冷的身子!
华紫蓉蓦打了个冷哆嗦,左右张望着想找些能让他御寒之物。
这人恶极,应该让他伤风感冒,他才会知道身子不适之感受。
可万一这人真伤风感冒了,又把罪过推到她身上,让她去照顾他,她日后岂不更加逃不开苗芊芊之醋刀利剑吗?
“专会找麻烦的家伙。”华紫蓉低喃了一声,无声地走出门外,取了些炭火放到暖盆里。
待她费了些功夫,好不容易烧热了炭火时,身后已是天色微光。
一声炭火火渣子爆开之微声,让西门豹半掀开眸——
他见着她正从暖盆前起身,瞧也没瞧他一眼,便拿起拂尘开始做起事来。
他薄唇微扬,再度闭上了眼。
这一觉,倒是睡得无比香甜哪……
第五章
有了那日清晨偶遇后,华紫蓉便经常于正厅遇见西门豹,像赶不走苍蝇似地,他几乎每日都要在她耳边嗡嗡叫一回。
偏偏他是主子,华紫蓉奈何不了他,只得当个睁眼瞎子,佯装没见着他。
只是,时日一久,她也就习惯在做事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他睡去为止。横竖这事对她来说,其实没啥损失。
况且,自从他阴错阳差地知道她嗜吃甜食之后,每日早上都会在杨几边搁上一盒点心。里头搁的糕点日日不同,全是她没吃过之珍奇馊食,也算是这苦难日子里唯一安慰了。
这一日,华紫蓉仍于清晨时分走到正厅。
她燃起灯烛,见了西门豹不在,心里其实不无失望。他再恶贯满盈,毕竟见多识广,是个极好说话对象,她早已习惯与他东南西北地闲聊着。
她走到榻边,心窝悄然一暖——几边却仍搁了一只他为她准备之鎏金鸿雁方盒。
方盒里头搁着几颗小巧粽子,搁了张纸条写着「巧栗酥”。
华紫蓉掰开一只栗酥放到嘴里,只觉甘栗甘甜,豆沙入口即化,忍不住脱口说道:“真好吃。”
“好大胆的奴婢!竟敢偷吃豹爷餐食!”一道尖声大吼自门口传来。
华紫蓉回头一看,柳眉旋即拧锁,但见——
苗芊芊左右各站着一名提着红灯笼女佣,怒不可抑地走入屋内,她一张艳容原就圆瞠着眼,怒撇着唇,现下又被殷红灯笼一映,更显得神态骇人。
华紫蓉合上盒子,神色自若地看向苗芊芊。
“我没有偷吃点心。”华紫蓉不慌不乱地说道。
“没有偷吃?这明明是豹爷才能使得之鎏金鸿雁方盒,里头装的自然是豹爷才能食得之物。”苗芊芊一身金银珠链,气到全都叮叮当当响着。
苗芊芊原不该知情这一切,因她每日不至午时,绝对不会起床。只是,昨日清晨一名婢女解手时,正好撞见了西门豹与华紫蓉相会,偷偷告了密,这事才掀了底。
“是他允了我吃的。”华紫蓉直视着她的眼,说话气度与一般奴婢之怯懦自然大不相同。
“好啊!你这刁奴果真是在一清早勾引豹爷。”苗芊芊一出手,便赏了她两个耳刮子。
华紫蓉原本有些武功底子,照理应当可以避开这两记耳光,只是苗芊芊此一蛮横之举来得太快,她一时闪躲不及,脸上硬生生被刮出两道辣红十指。
“你凭什么打我?我日日在这厅堂里当差打扫,西门豹要来,我能拿着扫帚赶他出去吗?”华紫蓉娇容一怒,朗声说道。
“你还敢狡辩!”苗芊芊再次出手想打她。
华紫蓉这回有了防备,纤巧身形一闪便躲过这一击。
苗芊芊没打着人,心里更加火怒。
“你这野蹄子每日清晨勾引豹爷,对不对?”苗芊芊指着她鼻子大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