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几天外面下着雪,她体恤工人们,不忍他们冒着风雪工作,于量旦布停工几天。但她又是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就画些新花样,准备做版之后,四季染坊再重开时就用得到了。
单奕月坐在她对面,膝上摊着一本色谱,正聚精会神的看着。
「奕月,你来瞧瞧我这图画得好不好?」
「既然是你画的,那就一定是好的了。」他心不在焉的回答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南陵染坊的事。
他的南陵染坊开了快要半年,他也越做越有心得,越学越多,再加上岳父多年的经验在旁边协助,于是生意蒸蒸日上。
现下,他想要找方法,减少人力的浪费和染料的消耗,这样可以将成本降下来,出去跟人家竞争的时候才有赚头。
纪蔷嗔道:「你根本没看。」她一把抢走他手上的色谱。「看得这么入神!你说是色谱好看,还是我好看?」
「当然是你好看啦。」
她嫣然一笑,「那为什么你不看我,尽看这无聊的东西?」
「这怎么会无聊?这是正事,你从小看习惯都背熟了,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半路出家,当然要用功一点。」
「那么用功干嘛,又用不到。」她往他腿上坐,搂住他的脖子,「你真的要把南陵染坊做起来,跟我打对台吗?」
「都是自家的染坊,哪有什么打不打对台的说法?」他勉强一笑,被她的精明给吓到了。
她那么容易就看穿了他,是他太不会掩饰还是她太过敏锐?没错,他非常耿耿于怀一件事,爹曾经说过他没有本事打理染坊,他不服,他要用事实证明他并不比纪蔷差。
「既然这样,为什么南陵染坊不收了呢?」她撒娇的说,「难不成你想在这次的大赛里出头,然后反悔跟我成亲?」
他们成亲都快半年了,难道他还打着这主意吗?
难道他口口声声说爱她、疼她,都只是敷衍她吗?
「你在说什么呀,我压根没想过大赛的事。」单奕月笑道,「南陵染坊对我的意义,就像四季染坊对你一样。你有重建四季染坊的坚定,我也有光大南陵染坊的决心。」
她嘟起嘴,「我明白了,你就是要跟我比就对了。」
「良性竞争。」他没有意思要跟她一较长短,只是想证明白己并非不行。
他有本事的,纪蔷做得到,他也可以,或许还能更好。
「竞争就是竞争!你是铁了心要跟我抢这天下第一染的美名喽。」她站起身来。「我不管,我不许你这么做,你收了南陵!」
「纪蔷,你别不讲理。每个人都有舍不得放手的东西,我也有。」他都已经说了没有要跟她比较的意思了,她还这么胡思乱想的爱生气。
「那么你要南陵染坊,还是要我?」她就知道他心里只有染坊,一点点都没把她放在心上。
他明明知道她为什么要光大四季染坊,她背负着太多人的期望,她一直很担心让他们失望,他应该支持她、帮助她,不是跟她作对嘛!
「你无聊,两个不同的东西怎么比?」单奕月决定不跟她多费唇舌,「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放弃南陵的。」
「你又没本事,干嘛要浪费时间。」纪蔷太失望了,一时口不择言。
「我没本事?」单奕月被她踩到痛处,怒火燃起,「你说我没本事,我就在此次大赛跟你一较高下,看是谁没本事。」
「那么凶干嘛!」她委屈的说,「比就比,反正你就是处心积虑的不要我。」
「你真是不可理喻。」他摇摇头,「这两件事完全不相干,你能扯在一起也真是够厉害的了。」
「怎么会不相干!」她气得眼泪都流下来。「你当初说过什么,自己不记得了吗?你说爹他只是看中我的才能,能够帮单府赚钱,压根不是真心要我当媳妇!
「四季染坊在我手上毁了,他对我会有多失望,要是我没办法拿到天下第一染的名头,他还肯认我当媳妇吗?你还肯要我吗?呜呜……你根本就不懂,你一点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讨厌你、讨厌你!」
单奕月一把抱住她,「别哭,你别哭呵。」原来她这么的不安,他完全没注意到。
他一直以为她是那么的强势、干练,他不知道她的笑容后面,原来有这么多的担心。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么说的。我喜欢你、爱你,才会娶你,绝对不是因为你的能力。我很抱歉在还不了解你的时候,说了那些话来伤害你,你心里的忧虑是我造成的。」
他凝视着她的泪眼汪汪,「家里的人都是真心喜欢你,你要相信这一点,还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欢吗?」
「你骗人。」她可怜兮兮的说,「我才不信,我是个讨人厌又坏脾气的女人。」
单奕月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是个讨人厌又坏脾气的女人,那我就是个没本事又窝囊的男人。」
纪蔷抹了抹眼泪,怯生生的开口,「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刚刚是气坏了。」她不该说他没本事的,她好后悔。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乱发脾气。」她小小声的低喃,「我只是不安,怕你赢了比赛之后,就、就不要我了。」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发誓,对纪蔷永远不离不弃,深爱到白头。」
是她太小心眼了,她不应该怀疑他的情意的,都是她爱胡闹!是她太自私了,没有顾虑到奕月的感受,他要光大南陵,不就跟她要光大四季染坊的心思是一样的,他需要人家的肯定。
而她居然只顾着自己,而想剥夺他可能得到的掌声,她太坏、太不应该了。
「奕月,对不起、对不起。」她懊恼的把脸埋在他的怀中,「我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很难哪,单奕月想。
「那咱们还要比吗?」纪蔷抬头问,「若真的要比,我绝对不会放水的。」就算他什么都不会,在她的心中他还是无所不能的人。
不管谁赢谁输,他们都还能为对方着想是最重要的。
他哈哈一笑,「就比吧,我也绝对不会心软的。」
他们伸出手来,打了个勾,「一定要尽全力,不可以放水。」
窗外的飞雪不知何时早已停止。而春天,就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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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不着痕迹的溜走了,一点新绿绽在枝梢上,宣告着春天正式来了。冰雪渐渐的消融,人们脱去了大氅,争相换上轻薄的春衫。暖洋洋的春阳挂在天际,温暖了单府两名仁立在北窗外说话的丫头。
「你说谁会赢?」喜儿手里打着络子,嘴里也没闲着,对着另一个丫头小缀道:「我瞧二少奶奶十成十会赢。」
单奕月夫妇要在织造品大赛上一较高下,互别苗头之事早已传遍全城,人人都等着春天一到,要携家带眷的到平山堂去瞧瞧热闹,顺便赏桃花。
「嘘。」小缀朝内努一努嘴,低声说:「二少爷在里面呢,当心给他听到了。」
「不会。」喜儿虽然说不会,却也把声音放低了。「他刚从外面回来,正累着呢,衣服也没换就睡了。」
「怕是忙坏了。」小缀低低一笑,「原来咱们二少爷是个好强好胜的人。」
二少爷为了在织造品大赛上出头,这阵子真是忙坏了。
老夫人、夫人、老爷,为了他们夫妻相争的事情,不知道劝过几回了,生怕他们的感情因此生变,只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却坚持比定了。